乱后逢村叟

唐代杜荀鹤

经乱衰翁居破村,村中何事不伤魂。

因供寨木无桑柘,为著乡兵绝子孙。

还似平宁征赋税,未尝州县略安存。

至今鸡犬皆星散,日落前山独倚门。

白话译文

经历了多次战乱的老翁住在一个破败的村庄里,这村子中事事都叫人伤心。

因为修建军队营寨,村中的桑树和柘树都被砍光了;因为组建乡兵,村中的青壮年都战死沙场,老头儿都断绝了子孙。

在这种时候,官府的赋税却一点儿不能少,还像太平无事的年成一样征收。不但本乡如此,其他州县也未曾有过安抚体恤。

现在连鸡犬都星散而不知去向,只剩下老人在日落时孤零零地倚着柴门叹息。

词句注释

  1. 乱后:指唐末黄巢起义后。
  2. 经乱:经过战乱。此句一作“八十老翁住坡村”。
  3. 伤魂:伤心。此句一作“村中牢落不堪论”。
  4. 寨木:修建军队营寨用的木头。
  5. 著:一作“点”,点派,征集。乡兵:地方武装。
  6. 平宁:太平安宁的年头。
  7. 未尝:不曾。略:稍微。安存:安抚体恤。
  8. 星散:像空中的星星般分散消失,不知去向。
  9. 独:一作“哭”。

作品赏析

首联虽是转述村叟的情况,但可以烈感受到无比的凄恻、沉痛之情。颔联写战乱给村叟带来的灾难。桑柘,表达对官府朝廷无声而无比愤怒的控诉和抨击。颈联则通过村叟欲求生存的愿望的破灭,使全诗具有了一种普遍性指向和代表意义。尾联衰翁有气无力倚门对着前山的落日,传神地呈现出一个衰惫乏倦、孤苦无依的老翁形象。不像多数“伤田家”一类揭示民生疾苦的诗作,常用贫富极端对立的方式来造成强烈的反差效果,以此对现实进行抨击(如“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苗疏税多不得食,输入官仓化为土”等),在这里,诗人只是真实地记叙、描摹乱后村叟的悲惨生活,而且这种记录是以一种客观、平静的方式进行的。诗中不写与“逢”字有关的内容,也没有与作者自己主观情绪有关的字眼,相形之下,首联在全诗中便显得十分突出。虽也只是转述村叟的情况,读者强烈感受到的却是诗人无比的凄恻、沉痛之情。一“逢”村叟,便是“乱”“衰”“破”“伤魂”,这样触目惊心的情形,村叟事事伤魂,诗人又何尝又伤魂。这里将村叟的情形、感受过程暗迁为诗人的心绪感受,是一种自然、含而不露和深层次的情绪转换。诗一开始即以这种与传统诗学的“含蓄”无关的“定味语”式的字眼,将惨痛现实及感受全盘托出,直接拉到读者眼前、心中,可谓字字惊心。“伤魂”二字,则实为诗眼,下面几联是在这一基调上具体情形的自然生发,不断加深着这种同属于“衰翁”、诗人和读者的“伤魂”之感。因此全诗看似冷静,实则情绪饱满,看似直白,实则含蓄蕴藉。七律首联素为人重视,此诗首联份量尤重。

颔联写战乱给村叟带来的灾难。桑柘,即男耕女织生活赖以维持的重要生产资料——桑树柘树都被砍伐殆尽,作兵营的寨栅了,村叟已无以为生,徭役又使他子孙断绝,永远失去了生存的保障和依靠,相比之下痛失亲人的悲苦也许倒还要好受一些。可以说,“三吏”“三别”之中,痛苦更深地表现为亲情的折磨,《杜陵叟》《卖炭翁》等诗中主人公也许还能“重整旗鼓”活下去,这里村叟却被逼入了绝境。诗人这种真实到令人心颤的实录,是要表达对官府朝廷无声而无比愤怒的控诉和抨击。不幸时代中,“诗史”性作品其实都同是这样一种指向。

颈联出句承续上联之意,直接点明“赋税”二字,是概括性交代,对句则通过村叟欲求生存(逃离到别的州县)的愿望的破灭,一下使全诗具有了一种普遍性指向和代表意义,而超越了对一个村叟的单纯记叙,诗也由此获得新的深广度。老人的遭遇正是当时千家万户生活的一个缩影,典型地概括了连年战乱给广大人民带来的深重灾难。

尾联稍异上两联,上句仍承续着上两联的苦况交待,下句却转入一个孤单、冷漠场景的刻划。子孙断绝、鸡犬星散的“家”门口,衰翁有气无力倚门对着前山的落日。全诗直到最后,才单用一个“独”字,将对村叟情形的记叙转入对村叟形象的简洁刻划,传神地呈现出一个衰惫乏倦、孤苦无依的老翁形象。也仅用这个“独”字,诗由对黑暗现实的无声抨击转入到对穷苦农民的深切同情。

《乱后逢村叟》之所以感人,其艺术力量正来源于这种对现实黑暗的抨击和对人民的同情,这一点又是通过极其通俗朴实的语言表达出来的,这是一种自觉的艺术追求。杜荀鹤出身寒微,境遇不顺,长期在社会底层的生活使他对人民的痛苦体察很深,故《唐风集》中不少反映民生疾苦、乱后心绪的诗作许多都像这首《乱后逢村叟》一样,是可以称为历史实录的作品。而正是这种由题材特点、创作者个性及艺术上的自觉追求所确立的语言风格,被世人称之为“杜荀鹤体”或“晚唐格”,体现出杜荀鹤诗的独特风貌。

创作背景

此诗作于唐末社会动荡时期。唐末王仙芝、黄巢起义之后,军阀连年混战,兵戈不息。在这个诗人叹息“四面烟尘少无处,不知吾土自如何”(杜荀鹤《将入关安陆遇兵寇》)的兵荒马乱的年代,人们受尽各路军阀无耻的搜刮盘剥,还要遭受朝廷官府变本加厉的赋税徭役的压迫。《乱后逢村叟》一诗正是那个民不聊生的时代广大农村生活的反映。

名家点评

  • 元末明初·陶宗仪:“尝读杜荀鹤诗,其《乱后逢村叟》曰:‘经乱衰翁居破村……’《山中寡妇》曰:‘夫因兵死守蓬茅……’《旅泊遇郡中乱》曰:‘握手相看谁敢言……’然方之今日,始信其非寓言也。”(《南村辍耕录》)
  • 近代·刘永济:“如此诗篇,剥削者见之,安得不欲杀之耶?”(《唐人绝句精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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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荀鹤
简介描述:

杜荀鹤(约846年—约904年),字彦之,自号九华山人。汉族,池州石埭(今安徽省石台县)人,唐末杰出的现实主义诗人。他出身寒微,中年始中进士,仍未授官,乃返乡闲居。曾以诗颂朱温,后朱温表鉴他,授翰林学士,知制诰,故入《旧五代史·梁书》(《旧五代史·卷二十四·梁书第二十四·列传第十四》有其传)。

他以“诗旨未能忘救物”(《自叙》)自期,故而对晚唐的混乱黑暗,以及人民由此而深受的苦痛,颇多反映,如《山中寡妇》的避征无门,《旅泊遇郡中叛乱示同志》中官兵的遍搜珠宝,乱杀平民,甚至拆古寺,掘荒坟;《再经胡城县》中酷吏的残忍,县民的含冤,都是这一时期社会生活的真实写照。其诗也明白平易,且都是近体诗,但也失之浅率,不甚耐读。他自称【苦吟】,从技巧上说,未必如此。《沧浪诗话》将他列为一体,翁方纲不以为然,在《石洲诗话》中说:【咸通十哲,概乏风骨……杜荀鹤至令严沧浪目为一体,亦殊浅易。】《苕溪渔隐丛话》引《幕府燕闲录》,也谓鄙俚浅俗,惟宫词为唐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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