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暖无秋色,江晴有暮晖。
空馀蝉嘒嘒,犹向客依依。
村小犬相护,沙平僧独归。
欲成西北望,又见鹧鸪飞。
秋天了树叶还没发黄,江面上反射着落日的余光。
客人啊你慢慢走,树上的知了齐声嚷嚷。
小村子里狗声相叫,平平的沙滩上走来一个和尚。
我欲向西北的家乡空望,又见鹧鸪在说“不如归去”。
这是一首借景抒情的五言律诗。诗以客居思乡为情感原点,以回程景象为发散点,将远居他乡的孤愁与对家乡的思念融为一体,借景抒情,寓情于景,动静结合,声色俱见,表达深沉的怀想。
首联“地暖无秋色,江晴有暮晖”写江边之景:南方因为温度高,所以到了秋天依然感觉不到萧瑟的秋意,四处依然是葱郁旺盛的植物;夕阳的余晖映照在江面之上,本来清朗的江面,似乎迷蒙着霭霭的雾气。秋士见阴而悲,毕竟是到了秋天,依然能捕捉到来自心底的一丝愁绪。这里显然是以乐景写哀情,不过含蓄了一点。江上的迷蒙更能让人想起“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的相同感受,所以,起笔虽然是直写,好像不动声色,其实已将思乡的情丝悄悄缠绕在景物之中,不过是难以清晰感受到罢了。总而言之,首联用乐景哀景相帮衬,一反一正,目的是为诗歌后面抒发思乡之情渲染氛围,蓄势造情。
颔联“空余蝉嘒嘒,犹向客依依”,重点描写寒蝉凄切。作者感觉到它的低鸣好像是在抚平自己远离故乡的愁绪,又像是在呼唤自己,不忍其离去。作者虽然采用移步换景的写作顺序,但是选择意象上还是逐层入情的。“空余”,写眼前除了蝉鸣外再无一点声响。此二字更是指示性的伏笔,让读者不致误解颈联“村小犬相护,沙平僧独归”之义,又为收尾做铺垫。到了颔联,作者所要抒发的情感线路更加清晰,就这样慢慢过渡到核心情感的出现。颈联“村小犬相护,沙平僧独归”写小村上的群狗跑来迎接并护送我这孤独的苦行僧回宅,沙路平整,曲径幽幽。这说明作者已经离开了江边,距自己的住所越来越近了。犬一直围着自己跳来跳去,说明作者在此居住已有一段时日,也正是说明离开故乡已经很长时间了,已经到了萧瑟的秋天了,时间过得可真快。此情此景下,作者一边是从任上回到住所的喜悦,另一边又是回去之后的孤独无聊,不知道自己是该向前走还是向后走,踌躇在心,迟疑不前,就那么站在原地,思绪邈邈。此时的李商隐,妻子已经病故,孑然一身,远在他乡,虽然做了幕僚,杂事也不多,但是那份孤独无依的感受一刻也未曾远离,所以可以理解他此时矛盾的心情。作者把自己比喻成僧徒,实是调侃之语,言外有一丝的苦涩辛酸。在这样的心境下,再引出本诗主旨——思乡,那种苦味就不是一般思乡之作可以相比的。
尾联“欲成西北望,又见鹧鸪飞”写作者因为思乡之情油然而生,正想抬头向西北方的故乡看上一眼,但地平无高处,无高处可以观望,只有阵阵鹧鸪的哀鸣在耳边萦回,好像是正在催促他赶紧回家。鹧鸪啼鸣在历代诗歌中是常见的意象,用在此处,与西北望相比衬,则愈见思乡之深切。诗歌结尾,作者用鹧鸪飞鸣来烘托思乡的情感,使得整个意境饱满深沉,更何况此时已是向晚时分,天色渐暗,思情渐浓,那种自伤自怜的情感自然溢于言表。
全诗以写思乡为核心,从眼前景写起,一层一层逼近内里,正是作者情感自然发展的轨迹。诗作前六句写一路上的秋景,虽然恬静悠闲,结句却抒发了思乡不得归之感慨秋日暮色中,寒蝉依依、群犬相护、鹧鸪催归,好像只有这些虫、兽、禽等天物,懂得苦行僧般的诗人孤独至极的心情。尤其犬护独归的画面让人久久不能释怀。犬把作者看成本乡人,又隐隐透露出谁人可知的悲凉,一个寂寥独归、西北望乡思愁的诗人形象跃然纸上。
此诗为大中元年(847年)深秋作于桂林。唐武宗会昌六年(846)三月,武宗崩,宣宗即位,重用牛党,大黜李党。李商隐难以保持当时秘书省之职,于唐宣宗大中元年(847年)应桂管(故治在今广西桂林市)观察使郑亚之邀,入其幕为书记。此诗即为在桂林幕府期间,游历所作。
大将南征胆气豪,腰横秋水雁翎刀。
风吹鼍鼓山河动,电闪旌旗日月高。
天上麒麟原有种,穴中蝼蚁岂能逃。
太平待诏归来日,朕与先生解战袍。
一帘病枕五更钟,晓云空,卷残红。无情春色,去矣几时逢?添我千行清泪也,留不住,苦匆匆。
楚宫吴苑草茸茸,恋芳丛,绕游蜂,料得来年,相见画屏中。人自伤心花自笑,凭燕子,舞东风。
士君子之处世,贵能有益於物耳,不徒高谈虚论,左琴右书,以费人君禄位也!国之用材,大较不过六事:一则朝廷之臣,取其鉴达治体,经纶博雅;二则文史之臣,取其著述宪章,不忘前古;三则军旅之臣,取其断决有谋,强干习事;四则藩屏之臣,取其明练风俗,清白爱民;五则使命之臣,取其识变从宜,不辱君命;六则兴造之臣,取其程功节费,开略有术:此则皆勤学守行者所能办也。人性有长短,岂责具美于六涂哉?但当皆晓指趣,能守一职,便无愧耳。
吾见世中文学之士,品藻古今,若指诸掌,及有试用,多无所堪。居承平之世,不知有丧乱之祸;处庙堂之下,不知有战陈之急;保俸禄之资,不知有耕稼之苦;肆吏民之上,不知有劳役之勤:故难可以应世经务也。晋朝南渡,优借士族,故江南冠带有才干者,擢为令仆已下尚书郎、中书舍人已上,典掌机要。其馀文义之士。多迂诞浮华,不涉世务,纤微过失,又惜行捶楚,所以处於清高,盖护其短也。至於台阁今史,主书监帅,诸王签省,并晓习吏用,济办时须,纵有小人之态,皆可鞭枚肃督,故多见委使,盖用其长也。人每不自量,举世怨梁武帝父子爱小人而疏士大夫,此亦眼不能见其睫耳。
梁世士大夫,皆尚褒衣博带,大冠高履,出则车舆,入则扶持,郊郭之内,无乘马者。周弘正为宣城王所爱,给一果下马,常服御之,举朝以为放达。至乃尚书郎乘马,则纠劾之。及侯景之乱,肤脆骨柔,不堪行步,体赢气弱,不耐寒暑,坐死仓猝者,往往而然。建康令王复,性既儒雅,未尝乘骑,见马嘶贲陆梁。莫不震慑,乃谓人曰:“正是虎,何故名为马乎?”其风俗至此。
古人欲知稼穑之艰难,斯盖贵谷务本之道也。夫食为民天,民非食不生矣,三日不粒,父子不能相存。耕种之,休组之,对获之,载积之,打拂之,簸扬之,凡几涉手,而入仓廪,安可轻农事而贵末业哉?江南朝士,因晋中兴,南渡江,卒为羁旅,至今八九世,未有力田,悉资俸禄而食耳。假令有者,皆信僮仆为之,未尝目观起一拨土,耕一株苗;不知几月当下,几月当收,安识世间馀务乎?故治官则不了,营家则不办,皆优闲之过也。
贾生西望忆京华,湘浦南迁莫怨嗟。
圣主恩深汉文帝,怜君不遣到长沙。
项脊轩,旧南阁子也。室仅方丈,可容一人居。百年老屋,尘泥渗漉,雨泽下注;每移案,顾视,无可置者。又北向,不能得日,日过午已昏。余稍为修葺,使不上漏。前辟四窗,垣墙周庭,以当南日,日影反照,室始洞然。又杂植兰桂竹木于庭,旧时栏楯,亦遂增胜。借书满架,偃仰啸歌,冥然兀坐,万籁有声;而庭阶寂寂,小鸟时来啄食,人至不去。三五之夜,明月半墙,桂影斑驳,风移影动,珊珊可爱。
然余居于此,多可喜,亦多可悲。先是庭中通南北为一。迨诸父异爨,内外多置小门墙,往往而是。东犬西吠,客逾庖而宴,鸡栖于厅。庭中始为篱,已为墙,凡再变矣。家有老妪,尝居于此。妪,先大母婢也,乳二世,先妣抚之甚厚。室西连于中闺,先妣尝一至。妪每谓余曰:“某所,而母立于兹。”妪又曰:“汝姊在吾怀,呱呱而泣;娘以指叩门扉曰:‘儿寒乎?欲食乎?’吾从板外相为应答。”语未毕,余泣,妪亦泣。余自束发,读书轩中,一日,大母过余曰:“吾儿,久不见若影,何竟日默默在此,大类女郎也?”比去,以手阖门,自语曰:“吾家读书久不效,儿之成,则可待乎!”顷之,持一象笏至,曰:“此吾祖太常公宣德间执此以朝,他日汝当用之!”瞻顾遗迹,如在昨日,令人长号不自禁。
轩东,故尝为厨,人往,从轩前过。余扃牖而居,久之,能以足音辨人。轩凡四遭火,得不焚,殆有神护者。
项脊生曰:“蜀清守丹穴,利甲天下,其后秦皇帝筑女怀清台;刘玄德与曹操争天下,诸葛孔明起陇中。方二人之昧昧于一隅也,世何足以知之,余区区处败屋中,方扬眉、瞬目,谓有奇景。人知之者,其谓与坎井之蛙何异?”
余既为此志,后五年,吾妻来归,时至轩中,从余问古事,或凭几学书。吾妻归宁,述诸小妹语曰:“闻姊家有阁子,且何谓阁子也?”其后六年,吾妻死,室坏不修。其后二年,余久卧病无聊,乃使人复葺南阁子,其制稍异于前。然自后余多在外,不常居。
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