肯把离情容易看,要从容易见艰难。难抛往事一般般。
今夜灯前形共影,枕函虚置翠衾单。更无人与共春寒。
只有离愁别绪最让人难以释怀,想看淡一些,却终于无法做到,每一件往事都缠着我不肯离去。
今夜灯前只有形影相吊,无法入睡,枕头和薄被都闲置一边,一个人怎能忍受这难耐的春寒。
纳兰的悼亡词自是千古独绝的,少有人能及得上他的哀伤。这首《浣溪沙》则又是一纸句句愁情、字字哀婉的悼亡。
“肯把离情容易看,要从容易见艰难。”词人说得直白,旧时情怀若能说忘便忘,这世问不知道要减去多少百结愁肠,即使几番平和了心态去面对过往,也经不住点滴回忆从不胜防的缝隙里一路叫嚣而来。而所有离别情绪中最令人不堪忍受的,便是生死之隔;所有陈年过往中最折磨人的,便是对亡者的记忆。
纳兰在妻子卢氏死后虽然没有追随而去,以后的生命里也有过别的女人,但他的伤痛和寂寞,却没有得到一丝一毫的减少。毕竟,死亡是终极的解脱,而活着,就要选择与寂寞和绝望为伍,在潮水一般的往事里独自忍受,甚至没有一双可以握着的手。
有些痛苦,隐藏在内心的角落,不为人知却深入骨髓,轻轻一碰,就会撕扯血脉一样地疼痛。无可告解,无法遗忘。细碎的往事一件又一件,想要抛开实在太难。
“今夜灯前形共影,枕函虚置翠衾单”,话说到这已是字中带泪,词人仿佛做了一场短暂的梦,醒来之后,世界已经不是原来的样子,孤窗明月,寂寂书案,冰冷而难耐:他知道,从此以后再也没有妻子对他殷勤问暖,为他深夜挑灯,再也没有罗香偎人,盈盈笑语,牵挂他在外的脚步。
夜晚,灯光,总是能勾起人无限思绪。 “今夜”、 “灯前”,纳兰遥想起过往,也是自然。钱锺书先生说过: “盖生死别离,伤逝怀远,皆于黄昏时分,触绪纷来。”黄昏对人有特殊的意义。而夜晚是黄昏的深化,经过黄昏宁静的沉淀,夜晚进入了沉寂:黄昏独立斜阳,漂泊后心灵疲惫,思考生命与死亡,夜晚则直接进入死亡,开始新的心灵漂泊。而当时独坐灯前的词人,看这夜晚,灯光满满的,记忆满满的,屋里却是空空的——妻子已经死了——“更无人与共春寒”,如花美眷,已做尘土,风雨消磨生死别,要他如何熬过那些枯竹冷雨的不眠长夜,如何面对孤灯明灭的客里茕茕。
比起历代悼亡词,纳兰词语句间总有种超出生活更高层次的追求,他所愿只是一双料峭春寒时能握住的手,只是一个能陪他走到天荒地老的人,这样的情绪反应在词句里,就不同于元稹的“贫贱夫妻百事哀”,也没有苏东坡夹杂的政治失意,诚如叶嘉莹先生所说, “没有大挫折,有清纯的一份纤柔婉转的词心”。
这首小令将悼亡的情绪在夜晚灯火的映照下肆意铺张,在寥寥言语间蜿蜒流转的是一种渗透骨髓的纯粹伤感,一种无法摆脱的心灵痛苦,一种幸福与爱情一去不复返的遗憾。而在这篇以及纳兰几乎所有的悼亡词中,又都有着一种对青春与爱情能够永生的渴望。或许,他的悲剧不在于卢氏的死亡,也不在于卢氏死亡所带来的悲伤,而在于卢氏死亡后他心灵无法摆脱的幻灭状态。字面上心死如灰的背后,是纳兰的迷惘,也是存活于这世间的人们都未看透的,人生的大真实与大虚幻,大欢乐与大悲哀。
这是一首悼亡词,具体创作年份未知。康熙十六年(1677年)卢氏因难产不幸去世,卢氏死后,纳兰便陷入无尽的哀伤之中,这首词就是纳兰为了悼念自己的亡妻而写下的。
黄葛生洛溪,黄花自绵幂。
青烟万条长,缭绕几百尺。
闺人费素手,采缉作絺綌。
缝为绝国衣,远寄日南客。
苍梧大火落,暑服莫轻掷。
此物虽过时,是妾手中迹。
凿崖泄奔湍,古称神禹迹。
夜喧山门店,独宿不安席。
水性自云静,石中本无声;
如何两相激,雷转空山惊?
贻之道门归,了此物我情。
滩声荡高壁,秋气静云林。回头洛阳城阙,尘土一何深。前日神光牛背,今日春风马耳,因见古人心。一笑青山底,未受二毛侵。
问龙门,何所似,似山阴。平生梦想佳处,留眼更登临。我有一卮芳酒,唤取山花山鸟,伴我醉时吟。何必丝与竹,山水有清音。
自昆山城水行七十里,曰安亭,在吴淞江之旁。盖图志有安亭江,今不可见矣。土薄而俗浇,县人争弃之。予妻之家在焉。予独爱其宅中闲靓,壬寅之岁,读书于此。宅西有清池古木,垒石为山;山有亭,登之,隐隐见吴淞江环绕而东,风帆时过于荒墟树杪之间;华亭九峰、青龙镇古刹浮屠皆直其前。亭旧无名,予始名之曰“畏垒”。
《庄子》称:庚桑楚得老聃之道,居畏垒之山。其臣之画然智者去之,其妾之絜然仁者远之。臃肿之与居,鞅掌之为使。三年,畏垒大熟。畏垒之民尸而祝之,社而稷之。而予居于此,竟日闭户。二三子或有自远而至者,相与讴吟于荆棘之中。予妻治田四十亩,值岁大旱,用牛挽车,昼夜灌水,颇以得谷。酿酒数石,寒风惨栗,木叶黄落;呼儿酌酒,登亭而啸,忻忻然。谁为远我而去我者乎?谁与吾居而吾使者乎?谁欲尸祝而社稷我者乎?作《畏垒亭记》。
旧爱柏梁台,新宠昭阳殿。
守分辞芳辇,含情泣团扇。
一朝歌舞荣,夙昔诗书贱。
颓恩诚已矣,覆水难重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