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蕖与草本诸花似觉稍异,然有根无树,一岁一生,其性同也。谱云:“产于水者曰草芙蓉,产于陆者曰旱莲。”则谓非草本不得矣。予夏季倚此为命者,非故效颦于茂叔,而袭成说于前人也,以芙蕖之可人,其事不一而足,请备述之。
群葩当令时,只在花开之数日,前此后此皆属过而不问之秋矣。芙蕖则不然:自荷钱出水之日,便为点缀绿波;及其茎叶既生,则又日高日上,日上日妍。有风既作飘飖之态,无风亦呈袅娜之姿,是我于花之未开,先享无穷逸致矣。迨至菡萏成花,娇姿欲滴,后先相继,自夏徂秋,此则在花为分内之事,在人为应得之资者也。及花之既谢,亦可告无罪于主人矣;乃复蒂下生蓬,蓬中结实,亭亭独立,犹似未开之花,与翠叶并擎,不至白露为霜而能事不已。此皆言其可目者也。
可鼻,则有荷叶之清香,荷花之异馥;避暑而暑为之退,纳凉而凉逐之生。
至其可人之口者,则莲实与藕皆并列盘餐而互芬齿颊者也。
只有霜中败叶,零落难堪,似成弃物矣;乃摘而藏之,又备经年裹物之用。
是芙蕖者也,无一时一刻不适耳目之观,无一物一丝不备家常之用者也。有五谷之实而不有其名,兼百花之长而各去其短,种植之利有大于此者乎?
予四命之中,此命为最。无如酷好一生。竟不得半亩方塘,为安身立命之地,仅凿斗大一池,植数茎以塞责,又时病其漏,望天乞水以救之,殆所谓不善养生而草菅其命者哉。
芙蕖和草本花卉好像稍有不同,然而它有根没有木质的树干,是一年生的植物,这些性质和草本是相同的。花谱书中说:"在水中生长的叫草芙蓉,在陆地生长的叫旱莲。"那么这就不能说芙蕖不是草本了。我爱芙蕖,在夏季靠这花才能活下去,不是故意效仿周敦颐重复前人早已说过的话,而是因为芙蕖适合人的心意,它的可爱不是一两点就可以讲尽的,请让我一一把它说出。
在花的最佳观赏时节,只在花开的那几天,在此以前、以后都属于无人问津的时候。芙蕖就不是这样:从初生的小荷叶出水那一天起,小荷叶就点缀在碧绿的的水面上;到了荷叶长大后,则一天一天地高起来,一天比一天美丽。有风的时候就作出飘摇的姿态,没风时也呈现出袅娜的身姿。这样,我们在花未开的时候,便先享受它那无穷的逸致情趣了。花开的时候,娇艳得像要滴下来,先后相继开放,从夏天直开到秋天,这对于花来说是它的本性,对于人来说就是应该得到的享受了。到了花朵凋谢,也可以告诉主人说,没有对不住您的地方;莲花竟然又在花蒂下生出莲蓬,蓬中结了果实,在水中亭亭独立,还像未开的花一样,和翠绿的荷叶一起耸立(在水上),不到白露成霜的时候,它所能做的事不会停止。这都是说它适合观赏啊。
嗅着香气宜人,有荷叶的清香,荷花特别的香味;用它来避暑,暑气就会因它而减退;用它来纳凉,凉气就会因它而产生。
说到它适合人们吃的地方,就是莲籽与藕都可以放入盘中,一齐摆上餐桌,使人牙齿和脸颊香味芬芳。
只有经过霜打的残枯的叶子,零落不堪,似乎成了被遗弃的废物;但是把它摘下,收藏起来,又可以在以后用来包裹东西。
所以,荷花这种东西,没有一时一刻不适于人们眼睛的观赏,没有哪部分哪一点不供家常的用途。它有五谷的实质而不占有五谷的名义,集中百花的长处而除去它们的短处。种植的利益难道还有比它还大的吗?
我视为生命的四种花草中,以芙蕖最为宝贵。可惜酷爱了它一生,却不能得到半亩方塘作它容身立足赖以生存的地方。只是挖了个凿斗大的小水池,栽几株来安慰自己,又时常为小池漏水而忧虑,祈求上天降雨来拯救它,这大概是所说的不善于培养生灵而把它的生命当作野草一样作贱吧。
《芙蕖》一文紧扣“可人”的特点,从观赏价值和实用价值两个方面阐述莲花的种植利益之大,抒发酷爱莲花的感情。全文共七段,可分三个层次,首尾各成一段。开篇从莲花归属“草本”讲起,确定以说明、抒情为主的行文格调。一句“芙蕖之可人”,一句“予夏季倚此为命”,直率动人。中间五段围绕“可人”,依次从“可目”“可鼻”“可口”“可用”四个方面展开,并在第五段总括莲花兼具“耳目之观(观赏价值)”与“家常之用(实用价值)”。
从写作手法上看,此文骈散结合,综合运用多种表达方式和修辞手法,用语生动,节奏鲜明,富有韵味。第二段对“可目”集中描绘:先以“群葩(百花)”花期之短来反衬莲花可供欣赏的时间之长。再以莲花的生长时间和生长规律为顺序,随四季推移,从荷钱出水开写,一直写到莲花茎叶生长、花苞开放、花朵凋谢(生蓬结子)等各个阶段。其中巧妙运用多个具有领起作用的虚词,如“自”“及”“迨”“便”“则”“乃”等,使文章脉络清晰、层次井然。另外,“有风既作飘飖之态,无风亦呈袅娜之姿”等骈句,和“日高一日,日上日妍”“蒂下生蓬,蓬中结实”的顶真手法,使文章节奏循环往复,逸趣横生。再者,李渔竟以荷花口吻,言花谢“可告无罪于主人”,而“白露为霜”一处暗引《诗经·秦风·蒹葭》,都勾出更多关于美好事物的畅想。
李渔称自己的作品是“新耳目之书”,努力发现“前人未见之事”“摹写未尽之情,描画不全之态”。仅就此文,情思流转、遣词造句间,运笔的功力已可见一斑。而他对莲花这一传统审美对象功利价值的挖掘,一改知识分子孤高习气,实属难得。当然,他过分夸大莲花的价值,有悖常理,脱离了现实,并不可取。或者,读者可以把这样的偏执理解为一个多情才子对挚爱之物的深情告白。
文末,作者感慨自己对莲花“酷好一生”而“不得半亩方塘”“不善养生而草菅其命”,显然寄寓深远,隐含身世之悲,令人唏嘘。李渔出身医商世家,也曾有心仕途,但清朝的铁骑横扫江南,功名不遂的李渔心灰意冷,只安身立命在半亩方塘的藕花深处。这种告白,不管是出于无奈还是真心,生动鲜明的语言,让莲花一改绝世独立、“不可亵玩”的形象,变得可亲可近,摇曳生姿。他的《芙蕖》,无关风骨,只讲功用,纯粹到令人感动,确乎也是一种“崇尚俭朴”“规正风俗”的劝导。”
明代中晚期,传统价值观念中“士农工商”的社会等级状况发生了重要转变,“弃儒从商”“亦儒亦商”的现象已经相当普遍,尤其在商品经济发达的江南地区,士商合流的现象加速了商人队伍的壮大,加上富商巨贾的奢侈生活激发了江南地区好享受、重奢华的民风民俗。出身于商人家庭的李渔,本身传统礼教的包袱就轻,顺应时代潮流,凭借自己所长,选择“砚田糊口”,著书卖文的谋生道路,并未有太多的心理负担。所以在其四十二岁那年(1652年),李渔作出了人生中最大的决定,他移居杭州,开始他“卖赋以糊其口”的生涯。
而从士人队伍的逐渐淡出以及职业的关系给李渔造成了两方面的影响。一是自觉地摒弃传统观念对自身的束缚。当他选择从事戏曲创作开始,就选择了一条受人鄙视和唾弃的道路,所以,他必须有足够的勇气去接受这样的社会现实。在《芙蕖》中他大胆抛弃周敦颐的成说,独抒新见,就是他这种敢于和社会成见叫板勇气的体现。二是商人本性的强化。商人最大的特点就是注重实用,注重实利。这样的处事原则从一定程度影响了他的创作思想。在《闲情偶寄·种植部》中,李渔以各种花木为题,分别写了七十多篇散文,《芙蕖》即是其中之一。
雪堂迁客,不得文章力。赋写曹刘兴废,千古事、泯陈迹。
望中矶岸赤,直下江涛白。半夜一声长啸,悲天地、为予窄。
孜孜矻矻。向无明里、强作窠窟。浮名浮利何济,堪留恋处,轮回仓猝。幸有明空妙觉,可弹指超出。缘底事、抛了全潮,认一浮沤作瀛渤。
本源自性天真佛。只些些、妄想中埋没。贪他眼花阳艳,谁信道、本来无物。一旦茫然,终被阎罗老子相屈。便纵有、千种机筹,怎免伊唐突。
吾儿知悉:汝出门去国,已半月余矣。为父未尝一日忘汝。父母爱子,无微不至,其言恨不一日离汝,然必令汝出门者,盖欲汝用功上进,为后日国家干城之器,有用之才耳。
方今国事扰攘,外寇纷来,边境屡失,腹地亦危。振兴之道,第一即在治国。治国之道不一,而练兵实为首端。汝自幼即好弄,在书房中,一遇先生外出,即跳掷嬉笑,无所不为,今幸科举早废,否则汝亦终以一秀才老其身,决不能折桂探杏,为金马玉堂中人物也。故学校肇开,即送汝入校。当时诸前辈犹多不以然,然余固深知汝之性情,知决非科甲中人,故排万难送汝入校,果也除体操外,绝无寸进。
余少年登科,自负清流,而汝若此,真令余愤愧欲死。然世事多艰,飞武亦佳,因送汝东渡,入日本士官学校肄业,不与汝之性情相违。汝今既入此,应努力上进,尽得其奥。勿惮劳,勿恃贵,勇猛刚毅,务必养成一军人资格。汝之前途,正亦未有限量,国家正在用武之秋,汝纵患不能自立,勿患人之不己知。志之志之,勿忘勿忘。
抑余又有诫汝者,汝随余在两湖,固总督大人之贵介子也,无人不恭待汝。今则去国万里矣,汝平日所挟以傲人者,将不复可挟,万一不幸肇祸,反足贻堂上以忧。汝此后当自视为贫民,为贱卒,苦身戮力,以从事于所学。不特得学问上之益,且可藉是磨练身心,即后日得余之庇,毕业而后,得一官一职,亦可深知在下者之苦,而不致自智自雄。余五旬外之人也,服官一品,名满天下,然犹兢兢也,常自恐惧,不敢放恣。
汝随余久,当必亲炙之,勿自以为贵介子弟,而漫不经心,此则非余所望于尔也,汝其慎之。寒暖更宜自己留意,尤戒有狭邪赌博等行为,即幸不被人知悉,亦耗费精神,抛荒学业。万一被人发觉,甚或为日本官吏拘捕,则余之面目,将何所在?汝固不足惜,而余则何如?更宜力除,至嘱!
余身体甚佳,家中大小,亦均平安,不必系念。汝尽心求学,勿妄外骛。汝苟竿头日上,余亦心广体胖矣。父涛示。五月十九日。
环滁皆山也。望蔚然深秀,琅琊山也。山行六七里,有翼然泉上,醉翁亭也。翁之乐也。得之心,寓之酒也。更野芳佳木,风高日出,景无穷也。
游也,山肴野蔌,酒洌泉香,沸筹觥也。太守醉也,喧哗众宾欢也。况宴酣之乐,非丝非竹,太守乐其乐也。问当时太守为谁,醉翁是也。
堂堂大元,奸佞专权。开河变钞祸根源,惹红巾万千。官法滥,刑法重,黎民怨。人吃人,钞买钞,何曾见。贼做官,官做贼,混愚贤,哀哉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