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食后雨,余曰:“此雨为西湖洗红,当急与桃花作别,勿滞也。”午霁,偕诸友至第三桥,落花积地寸余,游人少,翻以为快。忽骑者白纨而过,光晃衣,鲜丽倍常,诸友白其内者皆去表。少倦,卧地上饮,以面受花,多者浮,少者歌,以为乐。偶艇子出花间,呼之,乃寺僧载茶来者。各啜一杯,荡舟浩歌而返。
寒食过后下雨。我说:“这场雨为西湖洗红,要赶快到西湖与桃花告别,不要迟延。”午时雨止天晴,偕诸友到第三桥。落花堆积在地上有一寸多厚,游人很少,我们反而觉得畅快。忽然有一个人身穿白绸衣骑着马儿走过,花光在白绸衣上晃动,比平常加倍鲜丽,朋友当中凡里面穿白衣的,都将外衣脱去。大家觉得有点儿疲倦了,便躺在地上饮酒,用面接花,接花多的满满地饮一大杯酒,接花少的唱歌,以此为乐。偶然间见小艇从花间划出,呼唤它,才知道是寺中的僧人载茶到这里来。大家各啜茶一杯,荡舟高歌而返。
全文虽只一百十余字,却包含了五层意思:一写花时将过,惜春人应及时赏玩,“勿滞”;二写第三桥边的环境,这里“落花积地寸余,游人少”,清幽寂静,宏道与诸友不嫌冷落,“翻以为快”,由此足证他们非热闹场中人,故有此种感觉;三写骑马人白色衣衫在艳艳红桃映射下的动人颜采,“骑者白纨而过,光晃衣,鲜丽倍常”,于是“诸友白其内者”效其样,“皆去表”,以求得红白之相映,相与为嬉;四写游戏翻新,看他们“卧地上饮,以面受花,多者浮,少者歌”,游乐方式,与众不同,新花样反映了宏道等内心的欢悦;五写啜茗荡舟归,“艇子出花间”,花丛中忽然划来一舟,“乃寺僧载茶来者”,酒后身倦,“各啜一杯”,啜罢“浩歌而返”,十分舒畅。十倍愉快,宏道一行真可说是不负春光了。
这篇文章通篇以少许文字写出绝胜地他人之多许文字,意赅言简,非文章妙手,其孰不能至此。
这篇散文于万历二十五年(1597年)清明时节在杭州作。宏道于寒食后雨日午霁时,即“浅碧深红大半残,恶风催雨剪刀寒”之际,“偕诸友”游览了第三桥。他们痛饮高歌,寻欢作乐,留连光景,爱惜芳春。
仆从先人宦游南北,崇宁癸未到京师,卜居于州西金梁桥西夹道之南。渐次长立,正当辇毂之下。太平日久,人物繁阜。垂髫之童,但习鼓舞;班白之老,不识干戈。时节相次,各有观赏。灯宵月夕,雪际花时,乞巧登高,教池游苑。举目则青楼画阁,绣户珠帘。雕车竞驻于天街,宝马争驰于御路,金翠耀目,罗绮飘香。新声巧笑于柳陌花衢,按管调弦于茶坊酒肆。八荒争凑,万国咸通。集四海之珍奇,皆归市易;会寰区之异味,悉在庖厨。花光满路,何限春游;箫鼓喧空,几家夜宴。伎巧则惊人耳目,侈奢则长人精神。瞻天表则元夕教池,拜郊孟享。频观公主下降,皇子纳妃。修造则创建明堂,冶铸则立成鼎鼐。观妓籍则府曹衙罢,内省宴回;看变化则举子唱名,武人换授。仆数十年烂赏叠游,莫知厌足。
一旦兵火,靖康丙午之明年,出京南来,避地江左,情绪牢落,渐入桑榆。暗想当年,节物风流,人情和美,但成怅恨。近与亲戚会面,谈及曩昔,后生往往妄生不然。仆恐浸久,论其风俗者,失于事实,诚为可惜。谨省记编次成集,庶几开卷得睹当时之盛。古人有梦游华胥之国,其乐无涯者,仆今追念,回首怅然,岂非华胥之梦觉哉?目之曰《梦华录》。
然以京师之浩穰,及有未尝经从处,得之于人,不无遗阙。倘遇乡党宿德,补缀周备,不胜幸甚。此录语言鄙俚,不以文饰者,盖欲上下通晓尔,观者幸详焉。
绍兴丁卯岁除日,幽兰居士孟元老序。
和王夫人《满江红》韵,以庶几后山《妾薄命》之意。
燕子楼中,又捱过、几番秋色。相思处、青年如梦,乘鸾仙阙。肌玉暗消衣带缓,泪珠斜透花钿侧。最无端蕉影上窗纱,青灯歇。
曲池合,高台灭。人间事,何堪说!向南阳阡上,满襟清血。世态便如翻覆雨,妾身元是分明月。笑乐昌一段好风流,菱花缺。
寸寸微云,丝丝残照,有无明灭难消。正断魂魂断,闪闪摇摇。望望山山水水,人去去,隐隐迢迢。从今后,酸酸楚楚,只似今宵。
青遥。问天不应,看小小双卿,袅袅无聊。更见谁谁见,谁痛花娇?谁望欢欢喜喜,偷素粉,写写描描?谁还管,生生世世,夜夜朝朝。
情似游丝,人如飞絮,泪珠阁定空相觑。一溪烟柳万丝垂,无因系得兰舟住。
雁过斜阳,草迷烟渚,如今已是愁无数。明朝且做莫思量,如何过得今宵去!
玉楼深锁薄情种,清夜悠悠谁共?羞见枕衾鸳凤,闷则和衣拥。
无端画角严城动,惊破一番新梦。窗外月华霜重,听彻《梅花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