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灯檠歌

唐代韩愈

长檠八尺空自长,短檠二尺便且光。

黄帘绿幕朱户闭,风露气入秋堂凉。

裁衣寄远泪眼暗,搔头频挑移近床。

太学儒生东鲁客,二十辞家来射策。

夜书细字缀语言,两目眵昏头雪白。

此时提携当案前,看书到晓那能眠。

一朝富贵还自恣,长檠高张照珠翠。

吁嗟世事无不然,墙角君看短檠弃。

白话译文

长长的檠架长达八尺,但也徒自没用,短的灯架虽然只有二尺长,却又方便又明亮。

黄色的窗帘、绿色的帷幕、朱红的大门,夜晚到来时都已关闭,秋风冷露进人堂屋,带来阵阵凉气。

少妇为远方的丈夫制衣,泪眼昏暗,不断地用玉簪挑亮灯芯并靠近床前。

她的丈夫是在太学里读书的儒生,二十岁就离开家乡东鲁到京城来应试。

每天读书到深夜,用很小的字来撰写文章,两只眼睛累得昏花,头顶上也是白发丛生。

那时候他也举着二尺的灯檠在案前,一直看书到天亮也不睡觉。

一旦功名富贵到手,他就恣情享乐,家中长檠高高地架着,照亮了满身珠翠的美人。

令人感叹的是人间的事情无不如此,请你看看那丢弃在墙角的短灯檠吧!

词句注释

  1. 灯檠(qíng):古代照明用油灯,上有灯盘,盛油并放置灯芯,下有立柱,叫做灯檠,俗称灯架。
  2. 便且光:使用方便而又灯光明亮。
  3. 朱户:红色的大门。古代王侯贵族住宅大门漆成红色以示尊贵,所以“朱门”又是贵族邸宅的代称。
  4. 搔头:即玉响,古时女子首饰。
  5. 东鲁:山东。
  6. 射策 :汉代取士方法之一。主试者提出问题,书之于策,分为甲乙科,应试者任取其中的题目进行解答,按题目的难易及回答结果而分优劣。此指科举考试。
  7. 缀语言:缀, 联缀。缀语言,即写文章。
  8. 眵(chī):即俗语所谓“眼屎”。
  9. 还自恣:还,立即,马上。自恣,放纵自娱,任情享乐。
  10. 珠翠:指美人。珠翠为女子佩带的饰物,所以用之代指美人。
  11. 吁嗟 :叹词,表示感叹。

作品赏析

这首诗写太学儒生短灯(小灯)夜间苦读情态,诗大约有太学生读书生活的实况作依据,形象历历可见。韩愈对自已的学生,一方面是热情关怀,另一方面是深切勉励,谆谆教诲,有如自己便是一盏“此时提携当案前”为太学儒生燃烧照明的“短灯檠”

诗中一个重要内容是“八尺长檠”(豪华高灯)与二尺短檠”(太学生所用小灯)的对比,诗首尾俱咏此。开首就道“长檠八尺空自长,短檠二尺便且光”,联系诗“一朝富贵还自恣,长檠高张照珠翠”句,可知“空自长”指富贵人家恣纵淫乐的空虚生活。诗人否定这种生活,“吁嗟世事无不然”!可叹世上苦心追求这种生活的人还有的是。所以诗人觉得有必要对学生来一番剖析,应以“短檠二尺便且光”自豪,傲对“长檠八尺空自长”。自甘淡泊勤奋,而且非仅一时,而是一世。长短灯檠是一种人生态度的对比象征。

中间部分自“黄帘绿幕朱户闭”至“看书到晓哪能眠”共十句,写太学生挑灯苦读彻夜不眠。已是深秋季节,因为路途遥远,家中寄来的冬衣尚未到,只好忍寒。诗中特写一位“东鲁儒生”,可能是韩愈所赏识的勤奋好学而多才的年轻人,来国子监就读准备应礼部会试。他与短灯檠为伴, “夜书细字缀语言,两目眵昏头雪白,”二十岁已满头白发,“此时提携当案前,看书到晓那能眠”?将短灯移近,又是写又是读,奋战不已。看着这有为的青年,韩愈赞赏同情,又不免有点隐忧,怕青年一旦飞黄腾达便抛弃了艰苦勤奋的好作风。所以末四句便特别提醒青年人:永远别忘了墙角的二尺短灯檠。

韩愈此时年逾不惑,已走了其人生之旅的大部路程。此次由职方员外郎重调国子博士,乃是降低职位,但他心无怨尤烦躁之情,读此《短灯檠歌》可知。一位忠诚职守的老教授、甘为学生照明路途的“短灯檠”的形容跃然纸上。大言之,“短灯檠”精神可说是韩的一种人生志向,非仅为对青年的期望。

创作背景

这首诗当是元和七年(812年) 春,时韩愈由江陵入京,担任任国子博士,诗人依据太学儒生夜间短灯苦读的实况为依据,为太学儒生“东鲁客”写下了这首诗。

名家点评

  • 宋代学者黄彻《碧溪诗话》:杜(甫)《夜宴左氏庄》云:“检书烧烛短。”烛正不宜观书,检阅时暂可也。退之“短檠二尺便且光”,可谓灯窗中人语。
  • 南宋学者黄震《黄氏日钞》:《短檠歌》有感慨意。
  • 清代词人、学者朱彝尊《批韩诗》:朱彝尊曰:立意好,兴趣亦不乏。第“裁衣”二句是女子事,于前后语意不伦,删之为净。何焯曰:应“寄远”(“二十辞家”句下)。映“眼暗”(“两目眵昏”句下)。映“近床”(“此时提携”句下)。推开妙(“吁嗟世事”句下)。一笔收转(末句下)。此诗骨节俱灵,字无虚设。首句以宾形主,却是倒插法,“空自长”即反对“照珠翠”也。帘幕户堂,逐层衬人,“近床”正为结句“墙角”一喟。以“裁衣”衬起读书,其间关照亦甚密。“照珠翠”句与“裁衣”、“看书”两层对射,亦若长短檠之相待然。“吁嗟世事”一语,可慨者深矣!
  • 清高宗爱新觉罗·弘历《唐宋诗醇》:贫贱糟糠,讽喻深切。
  • 清代学者宋宗元《网师园唐诗笺》:先安放“长檠”一笔,下专就“短檠”摹写,然后归到“长檠高张短檠置”,章法便尔警健。
  • 民国风学者汪佑南《山泾草堂诗话》:首二句借宾定主,含下二段。“黄帘”四句写短檠之便于裁衣。“太学”六句写短檠之便于看书。“一朝”二句词意紧炼,回映上二段。“吁嗟”句推广言之,即小见大,包扫一切。末句收到本题,悬崖勒马,不再添一句。笔力高绝。读此诗,觉世态炎凉,活现纸上。顾氏本批云:“‘裁衣’二句是女子事,于前后语意不伦,删之为净。”鄙意删此二句,“太学”句接上“凉”字韵,少融洽,下“照珠翠”句亦竟无根。盖富贵自恣,即看书之人,照珠翠即裁衣之人。韩诗用意极精细,血脉贯通,乌可妄删去哉?

猜你喜欢

布谷飞飞劝早耕,舂锄扑扑趁春晴。

千层石树通行路,一带山田放水声。

上人书

宋代 • 王安石

尝谓:文者,礼教治政云尔。其书诸策而传之人,大体归然而已。而曰“言之不文,行之不远”云者,徒谓辞之不可以已也,非圣人作文之本意也。

自孔子之死久,韩子作,望圣人于百千年中,卓然也。独子厚名与韩并,子厚非韩比也,然其文卒配韩以传,亦豪杰可畏者也。韩子尝语人文矣,曰云云,子厚亦曰云云。疑二子者,徒语人以其辞耳,作文之本意,不如是其已也。孟子曰:“君子欲其自得之也。自得之,则居安;居之安,则资之深;资之深,则取诸左右逢其原。”独谓孟子之云尔,非直施于文而已,然亦可托以为作文之本意。

且所谓文者,务为有补于世而已矣;所谓辞者,犹器之有刻镂绘画也。诚使巧且华,不必适用;诚使适用,亦不必巧且华。要之以适用为本,以刻镂绘画为之容而已。不适用,非所以为器也。不为之容,其亦若是乎?否也。然容亦未可已也,勿先之,其可也。

某学文久,数挟此说以自治。始欲书之策而传之人,其试于事者,则有待矣。其为是非耶?未能自定也。执事正人也,不阿其所好者,书杂文十篇献左右,愿赐之教,使之是非有定焉。

上枢密韩太尉书

宋代 • 苏辙

太尉执事:辙生好为文,思之至深。以为文者气之所形,然文不可以学而能,气可以养而致。孟子曰:“我善养吾浩然之气。”今观其文章,宽厚宏博,充乎天地之间,称其气之小大。太史公行天下,周览四海名山大川,与燕、赵间豪俊交游,故其文疏荡,颇有奇气。此二子者,岂尝执笔学为如此之文哉?其气充乎其中而溢乎其貌,动乎其言而见乎其文,而不自知也。

辙生十有九年矣。其居家所与游者,不过其邻里乡党之人;所见不过数百里之间,无高山大野可登览以自广,百氏之书,虽无所不读,然皆古人之陈迹,不足以激发其志气。恐遂汩没,故决然舍去,求天下奇闻壮观,以知天地之广大。过秦、汉之故都,恣观终南、嵩、华之高,北顾黄河之奔流,慨然想见古之豪杰。至京师,仰观天子宫阙之壮,与仓廪、府库、城池、苑囿之富且大也,而后知天下之巨丽。见翰林欧阳公,听其议论之宏辨,观其容貌之秀伟,与其门人贤士大夫游,而后知天下之文章聚乎此也。太尉以才略冠天下,天下之所恃以无忧,四夷之所惮以不敢发,入则周公、召公,出则方叔、召虎。而辙也未之见焉。

且夫人之学也,不志其大,虽多而何为?辙之来也,于山见终南、嵩、华之高,于水见黄河之大且深,于人见欧阳公,而犹以为未见太尉也。故愿得观贤人之光耀,闻一言以自壮,然后可以尽天下之大观而无憾者矣。

辙年少,未能通习吏事。向之来,非有取于斗升之禄,偶然得之,非其所乐。然幸得赐归待选,使得优游数年之间,将以益治其文,且学为政。太尉苟以为可教而辱教之,又幸矣!

卜算子·天生百种愁

宋代 • 徐俯

天生百种愁,挂在斜阳树。绿叶阴阴占得春,草满莺啼处。

不见凌波步。空忆如簧语。柳外重重叠叠山,遮不断、愁来路。

天边行

唐代 • 杜甫

天边老人归未得,日暮东临大江哭。

陇右河源不种田,胡骑羌兵入巴蜀。

洪涛滔天风拔木,前飞秃鹙后鸿鹄。

九度附书向洛阳,十年骨肉无消息。

韩愈
简介描述:

韩愈(768年-824年12月25日),字退之,河南河阳(今河南省孟州市)人,一说怀州修武(今河南省修武县)人,自称“郡望昌黎(今辽宁省义县)”,世称“韩昌黎”“昌黎先生”。中国唐朝中期官员、文学家、思想家、哲学家、政治家、教育家。

韩愈三岁而孤,随兄嫂生活。自幼攻读六经百家之书,于贞元八年(792年)登进士第。最初两任节度推官,后授四门博士,升监察御史。因论宫市之弊而被贬为阳山县令,之后遇赦,调江陵法曹参军。历任都官员外郎、史馆修撰、中书舍人等职。元和十二年(817年),出任宰相裴度的行军司马,参与讨平“淮西之乱”,升刑部侍郎。元和十四年(819年),因谏迎佛骨一事被贬为潮州刺史。唐穆宗即位后被召入朝,拜国子祭酒。晚年官至吏部侍郎,人称“韩吏部”。长庆四年(824年),韩愈病逝,享年五十七岁。获赠礼部尚书,谥号“文”,故称“韩文公”。元丰元年(1078年),加封昌黎伯,并从祀孔庙。

韩愈鄙六朝骈体文风,推崇古体散文,其文质朴无华,气势雄健,“文起八代之衰”“集八代之成”,开古文运动之滥觞。后人尊他为“唐宋八大家”之首,亦有“文章巨公”和“百代文宗”之名;又与柳宗元并称“韩柳”,与柳宗元、欧阳修和苏轼合称“千古文章四大家”。他提出的“文道合一”“气盛言宜”“务去陈言”“文从字顺”等散文的写作理论,对后人很有指导意义。有《韩昌黎集》传世。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