弹铗西来路。记匆匆、经行十日,几番风雨。梦里寻秋秋不见,秋在平芜远树。雁信落、家山何处?万里西风吹客鬓,把菱花、自笑人如许。留不住、少年去。
男儿事业无凭据。记当年、悲歌击楫,酒酣箕踞。腰下光芒三尺剑,时解挑灯夜语。谁更识、此时情绪?唤起杜陵风月手,写江东渭北相思句。歌此恨,慰羁旅。
我像那个不得志的冯谖一样弹铗而歌,一路西来。行色匆匆地走了十天,一路上几番风雨,坎坷难行。梦中寻找秋天却不见它的踪迹,不想秋天已经来到了这平芜远树上了。秋日南飞的大雁起起落落,而我的家园山河又在哪里呢?西风万里,将我这个羁客的双鬓染上了霜色,对着镜子,我看着镜中自己憔悴的容颜苦笑,青春时光终究还是逝去了。
而我这个壮志男儿却依然功业未成。想当年,自己也曾像祖逖一样悲歌击楫,立誓收复中原,酒酣箕踞,悲愤世事。我腰间别着三尺寒光闪耀的宝剑,时不时地在夜里挑灯细看,那时候的心情又有谁能够理解呢?我想要呼唤出那个善写风雨的杜少陵,让他为我写下对江东渭北的相思。我将高唱此歌,以解此怅十艮,安慰我天涯羁旅的忧思。
上片开头四句直写数日“西来”途中的情景。作者运用“弹铗”的典故,写出自己浪迹江湖依人作客而得不到主人重视所产生的愤恨。因此才怀着愁苦,冒着辛苦而西来,足见其处境的可悲。从而也唤起他对家乡的思念。“梦里寻秋”四句承“西来路”,说他在外地漂流,梦里也思念家乡,寻找家乡的秋色,却一直未见到,醒来只见秋色在远离家乡的“平芜远渚”。这种想见的却见不到,真正见到的又不是想见到的家乡景物的矛盾,表达了思乡之切。因而不禁使他发出“家山何处”的慨叹,表示对流浪生活的极度苦闷。“万里西风”两句则直写漂泊生活的悲凉。在萧瑟的西风中奔波,弄得颜容也憔悴不堪,他想摆脱这种现状;“自笑”便是对这种生活的嘲弄和否定。作者并非愿意过这样的生活,实在是出于不得已,是家乡留不住他。“留不住”两句交代别离家乡浪迹江湖的原因和时间。他如此思念家乡,但家乡能留住他。实际是朝廷不采纳他的抗金方略,出于愤慨而离开家乡的,只是不便直言而已。因此他离乡是隐含着政治上的原因的。委婉地透露他对国事的关怀。
下片从眼前的可悲处境中抒发自己壮志难酬的怨恨。换头三句追忆当年自己力主抗金北伐的豪情,真有不可一世的气概。这的确是令人赞赏的。“男儿事业无凭据”,在他看来,男儿大丈夫就应该干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业。作者自比于东晋时北伐中流击桨发誓的祖逖,表明自己是有恢复中原的决心和行动的,也是时刻向往的。只是如今尽管杀敌报国的雄心不减当年,腰佩宝剑,还“时解挑灯夜语”,却仍是得不到重用。时光流逝,人渐衰老,生活又穷困潦倒、到处漂泊,再不能上前线去抗金了,使他忍不住“对灯花弹泪”。眼前的状况与“当年悲歌击楫”的豪情相对照,真是满腔悲愤无处倾吐。所以他在结尾四句中又以李白自比,希望有像杜甫那样的能人,理解他,同情他,并用诗歌来表达他的思乡之苦和壮志难酬之恨,以安慰他这颗旅居异乡人的心。从这样的期望中展示他长期漂泊在外的深深怨恨。
刘过作为一位爱国志士,平生以匡复天下,一统河山为己任。他力主北伐,曾上书宰相,痛陈恢复中原的方略,但却不被苟且偷安的当政者所采纳。他自己也屡试不第,一生布衣。因此他浪迹江湖,先是南下东阳、天台、明州,北上无锡,姑苏、金陵;后又从金陵溯江西上,经采石、池州、九江、武昌,直至当时南宋前线重镇襄阳。这首《贺新郎》大约写于词人西游汉沔(今武汉)时。
楚塞巴山横渡口,行人莫上江楼。征骖去棹两悠悠。相看临远水,独自上孤舟。
却羡多情沙上鸟,双飞双宿河洲。今宵明月为谁留?团团清影好,偏照别离愁。
画屏天畔,梦回依约,十洲云水。手捻红笺寄人书,写无限、伤春事。
别浦高楼曾漫倚,对江南千里。楼下分流水声中,有当日、凭高泪。
尊酒何人怀李白,草堂遥指江东。珠帘十里卷香风。花开又花谢,离恨几千重。
轻舸渡江连夜到,一时惊笑衰容。语音犹自带吴侬。夜阑对酒处,依旧梦魂中。
南园春半踏青时,风和闻马嘶。青梅如豆柳如眉,日长蝴蝶飞。
花露重,草烟低,人家帘幕垂。秋千慵困解罗衣,画堂双燕归。
吾本寒家,世以清白相承。吾性不喜华靡,自为乳儿,长者加以金银华美之服,辄羞赧弃去之。二十忝科名,闻喜宴独不戴花。同年曰:“君赐不可违也。”乃簪一花。平生衣取蔽寒,食取充腹;亦不敢服垢弊以矫俗干名,但顺吾性而已。众人皆以奢靡为荣,吾心独以俭素为美。人皆嗤吾固陋,吾不以为病。应之曰:“孔子称‘与其不逊也宁固。’又曰‘以约失之者鲜矣。’又曰‘士志于道,而耻恶衣恶食者,未足与议也。’古人以俭为美德,今人乃以俭相诟病。嘻,异哉!”
近岁风俗尤为侈靡,走卒类士服,农夫蹑丝履。吾记天圣中,先公为群牧判官,客至未尝不置酒,或三行、五行,多不过七行。酒酤于市,果止于梨、栗、枣、柿之类;肴止于脯、醢、菜羹,器用瓷、漆。当时士大夫家皆然,人不相非也。会数而礼勤,物薄而情厚。近日士大夫家,酒非内法,果、肴非远方珍异,食非多品,器皿非满案,不敢会宾友,常量月营聚,然后敢发书。苟或不然,人争非之,以为鄙吝。故不随俗靡者,盖鲜矣。嗟乎!风俗颓弊如是,居位者虽不能禁,忍助之乎!
又闻昔李文靖公为相,治居第于封丘门内,厅事前仅容旋马,或言其太隘。公笑曰:“居第当传子孙,此为宰相厅事诚隘,为太祝奉礼厅事已宽矣。”参政鲁公为谏官,真宗遣使急召之,得于酒家,既入,问其所来,以实对。上曰:“卿为清望官,奈何饮于酒肆?”对曰:“臣家贫,客至无器皿、肴、果,故就酒家觞之。”上以无隐,益重之。张文节为相,自奉养如为河阳掌书记时,所亲或规之曰:“公今受俸不少,而自奉若此。公虽自信清约,外人颇有公孙布被之讥。公宜少从众。”公叹曰:“吾今日之俸,虽举家锦衣玉食,何患不能?顾人之常情,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吾今日之俸岂能常有?身岂能常存?一旦异于今日,家人习奢已久,不能顿俭,必致失所。岂若吾居位、去位、身存、身亡,常如一日乎?”呜呼!大贤之深谋远虑,岂庸人所及哉!
御孙曰:“俭,德之共也;侈,恶之大也。”共,同也;言有德者皆由俭来也。夫俭则寡欲,君子寡欲,则不役于物,可以直道而行;小人寡欲,则能谨身节用,远罪丰家。故曰:“俭,德之共也。”侈则多欲。君子多欲则贪慕富贵,枉道速祸;小人多欲则多求妄用,败家丧身;是以居官必贿,居乡必盗。故曰:“侈,恶之大也。”
昔正考父饘粥以糊口,孟僖子知其后必有达人。季文子相三君,妾不衣帛,马不食粟,君子以为忠。管仲镂簋朱纮,山节藻棁,孔子鄙其小器。公叔文子享卫灵公,史鰌知其及祸;及戌,果以富得罪出亡。何曾日食万钱,至孙以骄溢倾家。石崇以奢靡夸人,卒以此死东市。近世寇莱公豪侈冠一时,然以功业大,人莫之非,子孙习其家风,今多穷困。其余以俭立名,以侈自败者多矣,不可遍数,聊举数人以训汝。汝非徒身当服行,当以训汝子孙,使知前辈之风俗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