邻曲子严伯昌,尝以《黑漆弩》侑酒。省郎仲先谓余曰:“词虽佳,曲名似未雅。若就以‘江南烟雨’目之何如?”予曰:“昔东坡作《念奴》曲,后人爱之,易其名为《酹江月》,其谁曰不然?”仲先因请余效颦。遂追赋《游金山寺》一阕,倚其声而歌之。昔汉儒家畜声伎,唐人例有音学。而今之乐府,用力多而难为工,纵使有成,未免笔墨劝淫为侠耳。渠辈年少气锐,渊源正学,不致费日力于此也。其词曰:
苍波万顷孤岑矗,是一片水面上天竺。金鳌头满咽三杯,吸尽江山浓绿。蛟龙虑恐下燃犀,风起浪翻如屋。任夕阳归棹7纵横,待偿我平生不足。
苍茫无边的万顷之波上一座孤峰矗立,天竺寺众佛寺仿佛是从一片水面上托出。金山像一只巨整,伸头从江面上满咽数杯,将江山的秀色浓绿尽行摄取。蛟龙深恐游人燃起犀角照耀出它的本来面目,兴起风浪,翻滚起巨大如屋的浪头。任它夕阳西下,而扬起船棹掉转船头踏上归途的船只穿梭纵横,我只愿好好地享受这平生未见过的壮丽奇景。
《游金山寺》以雄浑的笔触描写了金山之地山、水、寺的纷呈姿彩,绘出了一幅宏丽的山水美景图。
“苍波万顷孤岑矗”,首句即重笔描述山水的壮观:一座耸直的孤山矗立在万顷苍波中央,这一特别的壮丽景观是由特殊的地理环境造成的。原来的金山在长江之中,经历岁月泥沙的淤积而渐渐接近南岸,直到清康熙年问才与南岸接连。作者填曲时,金山尚在水中央,因而第二句描绘水中的山仍写“是一片水面上天竺”。
王恽的本意是游金山寺,此时却被阔江峻山吸引,无意入寺。在远观山、水、寺之后,他开始乘舟巡江邀游。只见高高的金山倒映在水面,遮蔽了阳光,江水显得黝黑深沉,神秘莫测。忽然江风吹来,波涛涌起,浪峰上下翻落,令人心惊。‘卣此他产生了奇特的联想:“蛟龙虑恐下燃犀,风起浪翻如屋”,一定是因为水底的蛟龙担心游人点燃犀角向龙宫窥探,才兴风作浪吓退游人。金山旁江水翻涌的雄浑景观,借由这一神奇的想象形象地展现出来。
远观近赏,景象雄浑奇妙,诗人游兴难尽,因而流连不返:“任夕阳归棹纵横,待偿我平生不足。”眼见夕阳西下,众舟纷纷离去,他却任由船只在斜晖里随意飘荡,尽享这放纵山水的畅快,补偿自己生活中的缺憾。
整支曲子风格雄浑阔大,造语奇崛,写景则气势非凡,言怀则逍遥自适,以壮景写豪情,寓情于景,借景抒情,相得益彰。这支曲子表现了作者怡情山水、追求逍遥自由的人生理想。
据王恽《游金山寺》诗注云:“庚寅岁十一月二日来游”,又后记云:“至元庚寅冬,予自福建北归渡江作此诗,未尝示人。”可知王恽在至元二十七年(1290年)冬,自福建闽海道提刑按察使北归途中游览了金山寺。因苏轼作有《游金山寺》,所以他也以此为题,追赋了这首小令。
江南江北愁望,相思相忆空吟。
鸳鸯暖卧沙浦,鸂鶒闲飞橘林。
烟里歌声隐隐,渡头月色沉沉。
含情咫尺千里,况听家家远砧。
一夜相思,水边清浅横枝瘦。小窗如昼,情共香俱透。
清入梦魂,千里人长久。君知否?雨僝云僽倦,格调还依旧。
算来好景只如斯,惟许有情知。寻常风月,等闲谈笑,称意即相宜。
十年青鸟音尘断,往事不胜思。一钩残照,半帘飞絮,总是恼人时。
门有车马客,驾言发故乡。
念君久不归,濡迹涉江湘。
投袂赴门涂,揽衣不及裳。
拊膺携客泣,掩泪叙温凉。
借问邦族间,恻怆论存亡。
亲友多零落,旧齿皆凋丧。
市朝互迁易,城阙或丘荒。
坟垄日月多,松柏郁芒芒。
天道信崇替,人生安得长。
慷慨惟平生,俯仰独悲伤。
乐府声诗并著,最盛于唐。开元、天宝间,有李八郎者,能歌擅天下。时新及第进士开宴曲江,榜中一名士,先召李,使易服隐姓名,衣冠故敝,精神惨沮,与同之宴所。曰:“表弟愿与坐末。”众皆不顾。既酒行乐作,歌者进,时曹元谦、念奴为冠,歌罢,众皆咨嗟称赏。名士忽指李曰:“请表弟歌。”众皆哂,或有怒者。及转喉发声,歌一曲,众皆泣下。罗拜曰:此李八郎也。”
自后郑、卫之声日炽,流糜之变日烦。已有《菩萨蛮》、《春光好》、《莎鸡子》、《更漏子》、《浣溪沙》、《梦江南》、《渔父》等词,不可遍举。
五代干戈,四海瓜分豆剖,斯文道息。独江南李氏君臣尚文雅,故有“小楼吹彻玉笙寒”、“吹皱一池春水”之词。语虽甚奇,所谓“亡国之音哀以思”也。
逮至本朝,礼乐文武大备。又涵养百余年,始有柳屯田永者,变旧声作新声,出《乐章集》,大得声称于世;虽协音律,而词语尘下。又有张子野、宋子京兄弟,沈唐、元绛、晁次膺辈继出,虽时时有妙语,而破碎何足名家!至晏元献、欧阳永叔、苏子瞻,学际天人,作为小歌词,直如酌蠡水于大海,然皆句读不葺之诗尔。又往往不协音律,何耶?盖诗文分平侧,而歌词分五音,又分五声,又分六律,又分清浊轻重。且如近世所谓《声声慢》、《雨中花》、《喜迁莺》,既押平声韵,又押入声韵;《玉楼春》本押平声韵,有押去声,又押入声。本押仄声韵,如押上声则协;如押入声,则不可歌矣。王介甫、曾子固,文章似西汉,若作一小歌词,则人必绝倒,不可读也。
乃知词别是一家,知之者少。后晏叔原、贺方回、秦少游、黄鲁直出,始能知之。又晏苦无铺叙。贺苦少典重。秦即专主情致,而少故实。譬如贫家美女,虽极妍丽丰逸,而终乏富贵态。黄即尚故实而多疵病,譬如良玉有瑕,价自减半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