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归云·向深秋

宋代柳永

向深秋,雨馀爽气肃西郊。陌上夜阑,襟袖起凉飙。天末残星,流电未灭,闪闪隔林梢。又是晓鸡声断,阳乌光动,渐分山路迢迢。

驱驱行役,苒苒光阴,蝇头利禄,蜗角功名,毕竟成何事,漫相高。抛掷云泉,狎玩尘土,壮节等闲消。幸有五湖烟浪,一船风月,会须归去老渔樵。

白话译文

面对深秋时节,雨后的西郊凉爽肃杀。小路上黑夜将尽,衣袖生起阵阵凉风。天的尽头星星将落,闪电在树梢那边不停闪动。又是拂晓鸡鸣声起时,明亮的阳光开始升动,遥远的山路渐渐明晰。

奔走辛劳的行役,渐进流失的光阴,只是为那不足挂齿的蝇头利禄,微不足道的蜗角功名,到头来一事无成,徒然相争胜。抛掷云山泉石的归隐,戏弄于尘世,将壮烈的节操轻易消亡。幸好可像范蠡携西施一样,在似云涛的烟浪里,驾乘满载风情的扁舟泛游五湖,是已到应当归去终老隐居的时候了。

词句注释

  1. 凤归云:唐教坊曲名,后用作词牌名。《乐章集》注有“仙吕调”和“林钟商调”,此词为“仙吕调”。双调一百一字,前段十句四平韵,后段十一句三平韵。
  2. 雨馀:雨后。馀,同“余”,用“余”意义可能混淆时,用“馀”以区分,多见古文。肃:肃杀,枯萎。
  3. 夜阑:夜残;夜将尽时。
  4. 襟袖:衣襟衣袖。凉飙:凉风。
  5. 天末:天边,天尽头。
  6. 流电:流星的流光。
  7. 阳乌:太阳。神话传说中在太阳里的三足乌,故以阳乌为太阳的代称。
  8. 分:辨认。迢迢:道路遥远貌。
  9. 驱驱:奔走辛劳。行役:指因服兵役、劳役或公务而出外跋涉,后泛称行旅,出行。
  10. 苒苒:同“荏苒”,时光渐渐逝去。
  11. “蝇头”二句:意谓功名利禄微不足道。蝇头,苍蝇的头,比喻微小的名利。蜗角,蜗牛的触角,比喻微小之地。庄子《庄子·则阳》:“有国于蜗之左角者曰触氏,有国于蜗之右角者曰蛮氏,时相与争地而战,伏尸数万,逐北旬有五日而后反。”
  12. 毕竟:到底;终归。
  13. 漫:徒然。高:夸耀,赞美。
  14. 云泉:指隐士之所居。
  15. 狎玩尘土:意谓游戏官场。尘土,指尘世间。此喻官场。
  16. 壮节:壮烈的节操。等闲:随便。
  17. “幸有”二句:用春秋时范蠡与西施之事。吴越争霸,相传越灭吴后,灭吴有功的范蠡挂冠归隐,携西施泛游五湖。后泛指归隐江湖。
  18. 会须:定要。老渔樵:即老于渔樵,以捕鱼、打柴而终老。此指过归隐的生活。

作品赏析

柳永因其一生常处于奔波辗转的道途中,因而对相思离别,对游子羁旅行役的悲哀都有着极深的感慨,也因此柳词中出现了许多前人词中没有过的场景和景物描写以及身世感慨的抒发,拓宽了词的表现领域,在词史上,可谓是一了不起的贡献。

词以“向深秋,雨馀爽气肃西郊”开篇,既点明时令—已是深秋时分,又交代了地点是城西郊外,“爽”、“肃”二字,把深秋雨后给人带来的寒冷和肃杀的感觉传达了出来,使人仿佛嗅到了凉爽的空气,感受到了雨后的阵阵寒意。“陌上夜阑”,词人走在小路上,夜已阑珊,黑夜将要过去,白天就要来临。破晓时分,也正是一天中气温较低的时候。李煜曾言“罗衾不耐五更寒”(《浪淘沙令·帘外雨潺潺》),是说薄薄的罗衾挡不住五更晨寒的侵袭,这尚且是在室内,对于一个正奔走在道路上的行客,夜间破晓的征途中,其寒更甚,词人的辛苦与辛酸已暗含在其中。所以他才会感到“襟袖起凉飙”,“飙”是强大的风,还不是微风,这样的凉风吹进衣襟两袖之中的感觉恐怕是很难耐的。这时,抬头而望,“天末残星,流电未灭,闪闪隔林梢”,天边挂着几点残星,还有一颗正在陨落的流星,带着闪烁的光芒,在树林那边沉没了,这样真切的描写与形容,如无亲身的经历,恐也难有所为。正是这些情景的出现,使得词的表现领域有了进一步的拓宽。随着行进时间的继续,这时,破晓的鸡声已经唱过,山的那一边已隐隐有旭日的光影出现,于是,渐渐可以分辨出山中漫长而崎岖的小路。这里,“又是”表明了词人在路上这样地奔走已经不是一天了,其旅途生涯的艰辛由此可知;“渐”字使得太阳光影的出现有了流动之感,时间上有了过程之感;“迢迢”二字言其路程的遥远和不可知,也暗含对未来前程不可预料的渺茫之感。

过片以一韵六句“驱驱行役,苒苒光阴,蝇头利禄,蜗角功名,毕竟成何事,漫相高”一气呵成,似一声已压抑太久的呐喊,冲口而出;又像是自诘之语,一吐为快,感情激越,发人深省。李渔《窥词管见》云:“一气如话四字,前辈以之赞诗,予谓各种之词,无一不当如是。如是即为好文词,不则好到绝顶处,亦是散金碎玉,此为一气而言也。”认为只有做到“一气如话”,才能使词作产生强烈的艺术感染力,这里柳永恰恰做到了。“驱驱”是柳永羁旅行役词中出现频率较高的一个词,它可以较为形象地表现行客在路途中辛苦跋涉的状态,这也是柳永一生中凄凉状态的一个形象写照。光阴荏苒,岁月催人老,那么在青春壮年时,就应多做些有意义的事情。对于柳永这样一个心高气傲、有着极高理想志意的人来说没有比美好年华消逝在路途的奔波上更让他痛苦的了。而这种“驱驱行役”又是为了像“蝇头”、“蜗角”般极其微小的“利禄”与“功名”。但这些“毕竟成何事”,至此,词人可以说是参透了仕途的真谛,所以才说出“漫相高”一句,以一个“漫”字将世人对功名利禄的夸耀一笔否定。这一连六句先是两组四字对句,紧接一个反诘,再以三字的感叹句结住,语势一气贯注,把自己追求仕途而徒耗年华的悲慨深切地吐露出来。

下片次韵紧承前韵,自责自问后继以自悔:自己“抛掷云泉”,丢弃了山水之乐,“狎玩尘土”,流连于仕途,而自己当年的“壮节”—那些伟大的理想和抱负,就这么随随便便地消磨殆尽了。“壮节等闲消”,一“壮”一“闲”两相比照,情感抒发得沉痛哀婉。自悔之后,“幸有”大自然的“五湖烟浪”,可以载着“一船风月”,归入其中终老过着“渔樵”的生活。“会须”二字强调着词人此刻的决心。柳永的青年与中年,热衷于仕途的取进与世俗的享乐,并不曾真正归隐过。此时,由于仕途蹭蹬而生厌倦与反思之后,抒写归隐之志,还是十分真切可信的。

统观全词,上片写景真切自然,感情较为悠游不迫,笔调较为舒徐从容,内容多为描述;下片直抒胸臆,言志抒情,反复陈词,语言精警,感情恣肆,一发难收,笔调也变得急促起来。这首词使过去词中“春女善怀”的感情转变为了“秋士易感”,拓展了词的表现领域,由此也充分体现了柳永其人性情率真的特点和柳词的价值与意义。

创作背景

柳永成年后离开家乡福建崇安县,虽寓居京都汴梁,但生活一直比较动荡。中举前为求取功名、维持生计,四处干谒漫游,中举后又为官务公事奔走在外,羁旅行役成了他的家常便饭。他对羁旅漂泊的苦况有着深切的体会乃至清醒的认识,为后人留下了许多羁旅行役词,这首《凤归云》就是其中之一。观词中所述,明显透露出柳永对官场的厌恶和对隐居生活的向晚,可见此词当为其晚年所作,具体作年不可考。

名家点评

  • 中央文史研究馆馆员叶嘉莹《唐宋词十七讲》:(一)“向深秋……闪闪隔林梢。”这几句虽然没有深意,但也是柳永值得注意的成就,因为他不是因袭,不是模仿。你打开《花间集》看一看,金鸂鶒,到处都是金鸂鶒,双双金鹧鸪,到处都是金鹧鸪。玉炉香,红烛泪,到处都是玉炉香,红烛泪,都成了套语……他写羁旅行役,所见大景物,真正的眼中所见,真正的身体所感。这是柳永的成就。他不是因袭陈言,是以自己的感情和感受的体会来写的。(二)这是柳永在羁旅行役途中的悲哀。我们说他做这样卑微的官职,要忍受羁旅行役的这种辛劳,他有没有政治的理想……柳永不是一个政治上没有理想的,也不是一个没有作为的人,只是种种的环境,种种的因素,造就了他落魄的一生。
  • 台湾大学中文系兼任教授林玫仪《柳周词比较研究》:柳词惯用手法为上片写景,下片言情,如《凤归云》云:……全首在发抒羁旅行役之感,却由写景入手。“天末”二句,写黎明前沉黑之景,“又是”以下三句,则是天色渐亮之景。借景物之描绘点出奔波赶路之苦况,再带出下片汲汲营营所为何来之感及归隐山林之愿望。上片写景,下片写情,而情乃景之触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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愈应之曰:是《易》所谓恒其德贞,而夫子凶者也。恶得为有道之士乎哉?在《易·蛊》之“上九”云:“不事王侯,高尚其事。”《蹇》之“六二”则曰:“王臣蹇蹇,匪躬之故。”夫亦以所居之时不一,而所蹈之德不同也。若《蛊》之“上九”,居无用之地,而致匪躬之节;以《蹇》之“六二”,在王臣之位,而高不事之心,则冒进之患生,旷官之刺兴。志不可则,而尤不终无也。今阳子在位,不为不久矣;闻天下之得失,不为不熟矣;天子待之,不为不加矣。而未尝一言及于政。视政之得失,若越人视秦人之肥瘠,忽焉不加喜戚于其心。问其官,则曰谏议也;问其禄,则曰下大夫之秩秩也;问其政,则曰我不知也。有道之士,固如是乎哉?且吾闻之:有官守者,不得其职则去;有言责者,不得其言则去。今阳子以为得其言乎哉?得其言而不言,与不得其言而不去,无一可者也。阳子将为禄仕乎?古之人有云:“仕不为贫,而有时乎为贫。”谓禄仕者也。宜乎辞尊而居卑,辞富而居贫,若抱关击柝者可也。盖孔子尝为委吏矣,尝为乘田矣,亦不敢旷其职,必曰“会计当而已矣”,必曰“牛羊遂而已矣”。若阳子之秩禄,不为卑且贫,章章明矣,而如此,其可乎哉?

或曰:否,非若此也。夫阳子恶讪上者,恶为人臣招其君之过而以为名者。故虽谏且议,使人不得而知焉。《书》曰:“尔有嘉谟嘉猷,则人告尔后于内,尔乃顺之于外,曰:斯谟斯猷,惟我后之德”若阳子之用心,亦若此者。

愈应之曰:若阳子之用心如此,滋所谓惑者矣。入则谏其君,出不使人知者,大臣宰相者之事,非阳子之所宜行也。夫阳子,本以布衣隐于蓬蒿之下,主上嘉其行谊,擢在此位,官以谏为名,诚宜有以奉其职,使四方后代,知朝廷有直言骨鲠之臣,天子有不僭赏、从谏如流之美。庶岩穴之士,闻而慕之,束带结发,愿进于阙下,而伸其辞说,致吾君于尧舜,熙鸿号于无穷也。若《书》所谓,则大臣宰相之事,非阳子之所宜行也。且阳子之心,将使君人者恶闻其过乎?是启之也。

或曰:阳子之不求闻而人闻之,不求用而君用之。不得已而起。守其道而不变,何子过之深也?

愈曰:自古圣人贤士,皆非有求于闻用也。闵其时之不平,人之不义,得其道。不敢独善其身,而必以兼济天下也。孜孜矻矻,死而后已。故禹过家门不入,孔席不暇暖,而墨突不得黔。彼二圣一贤者,岂不知自安佚之为乐哉诚?畏天命而悲人穷也。夫天授人以贤圣才能,岂使自有余而已,诚欲以补其不足者也。耳目之于身也,耳司闻而目司见,听其是非,视其险易,然后身得安焉。圣贤者,时人之耳目也;时人者,圣贤之身也。且阳子之不贤,则将役于贤以奉其上矣;若果贤,则固畏天命而闵人穷也。恶得以自暇逸乎哉?

或曰:吾闻君子不欲加诸人,而恶讦以为直者。若吾子之论,直则直矣,无乃伤于德而费于辞乎?好尽言以招人过,国武子之所以见杀于齐也,吾子其亦闻乎?

愈曰:君子居其位,则思死其官。未得位,则思修其辞以明其道。我将以明道也,非以为直而加人也。且国武子不能得善人,而好尽言于乱国,是以见杀。《传》曰:“惟善人能受尽言。”谓其闻而能改之也。子告我曰:“阳子可以为有道之士也。”今虽不能及已,阳子将不得为善人乎哉?

柳永
简介描述:

柳永(约984年—约1053年),原名三变,字景庄,后改名永,字耆卿,因排行第七,又称柳七,崇安(今福建省武夷山市)人。北宋著名词人,婉约派代表人物。

柳永出身官宦世家,少时学习诗词,有功名用世之志。咸平五年(1002年),柳永离开家乡,流寓杭州、苏州。大中祥符元年(1008年),柳永进京参加科举,屡试不中,遂一心填词。景祐元年(1034年),柳永暮年及第,历任睦州团练推官、余杭县令、晓峰盐监、泗州判官等职,以屯田员外郎致仕,故世称柳屯田。约皇祐五年(1053年),柳永在润州去世。

柳永是第一位对宋词进行全面革新的词人,柳永一生专意于词的创作,成就显著,在形式和内容上都有较大创新。他首变五代、宋初词多以小令为主的模式,专意创作长调,有的甚至是他自创的新调,故李清照称他“变旧声作新声”。柳词的内容较之前人也有所拓展,其羁旅行役词,表现了一位下层士大夫文人在仕途挣扎流浪的种种困境,颇能引发人们的共鸣。《雨霖铃·寒蝉凄切》是其羁旅行役词的代表作,词中“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被誉为古今俊句,为时人所称道。其都市风情词,从一个侧面表现了宋仁宗时代社会的繁荣景象,黄裳说其词“能道嘉佑中太平气象,如观杜甫诗,典雅文华,无所不有”。陈振孙也认为他把“承平气象形容曲尽”。有词作《乐章集》存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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