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余已失长淮阔,空听潺潺清颍咽。佳人犹唱醉翁词,四十三年如电抹。
草头秋露流珠滑,三五盈盈还二八。与余同是识翁人,惟有西湖波底月。
秋霜降后,长淮失去了往日壮阔的气势。只听见颍水潺潺,像是在代我哭泣伤逝。河上传来歌声悠扬,佳人还唱着醉翁的曲词。四十三年匆匆流去,如同飞电一闪即驰。
生命像草上秋露晶莹圆润,遗落消失却不过一瞬。十五的月轮多么皎洁完满,第二天就会渐渐缺损。和我一样同醉翁相识,如今还剩有几人?唯有西湖波底的明月,曾经把所有的人照临。
此词全篇景中生情,情中含景,情景交融,意境幽深,意绪凄婉,抒发了作者由悲秋而怀人伤逝的深沉思绪,读来令人一咏三叹,感慨不已。
上片写自己泛舟颍河时触景生情。作者于当年八月下旬到达颍州,时已深秋,故称“霜余”。深秋是枯木季节,加上那年江淮久旱,淮河也就失去盛水季节那种宏阔的气势,这是写实。第二句“空听潺潺清颖咽”的“清颖”写的也是实情。“咽”字写出了水浅声低的情景。水涨水落,水流有声,这本是自然现象,但词人却说水声潺潺是颍河在幽咽悲切,这是由于他当时沉浸在怀念恩师欧阳修的思绪中。此句移情于景,使颍河人格化了。接下来一句“佳人犹唱醉翁词”,说欧阳修所作的西湖词当时以其疏隽雅丽的独特风格盛传于世,而数十年之后,歌女们仍在传唱,足见“颍人思公”。这不光是思其文采风流,更重要的是思其为政“宽简而不扰民”。欧阳修因支持范仲淹的政治革新而被贬到滁州、扬州、颍州等地,但他能兴利除弊,务农节用,曾奏免黄河夫役万人,用以疏浚颍州境内河道和西湖,使“焦陂下与长淮通”,西湖遂“擅东颍之佳名”。因此人民至今仍在怀念他,传唱他的词和立祠祭祀,就是最好的说明。苏轼推算,他这次来颍州,上距欧公知颍州已四十三年了,岁月流逝,真如电光一闪而过,因此下一句说“四十三年如电抹”。
词的下片写月出波心而生的感慨和思念之情。过片言人生如“草头秋露”,明澈圆润,流转似珠,却倏忽而逝。下面的“三五盈盈还二八”是借用谢灵运《怨晓月赋》语句“昨三五兮既满,今二八兮将缺”,意思是十五的月亮晶莹圆满,而到了二八即十六,月轮就要缺一分了,可见生命短促,人生无常。最后两句“与余同是识翁人,唯有西湖波底月”,结合自己与欧阳修的交情,以及欧阳修与颍州西湖的渊源,抒发对恩师的缅怀之情,写得情真意切、深沉哀婉。句意承露消月缺而下,言自欧公守颍以后四十三年,不特欧公早逝,即使当年识翁之人,今存者亦已无多,眼前在者,只有自己,以及西湖波底之月而已。写自己“识翁”,融合了早年知遇之恩、师生之谊、政见之相投、诗酒之欢会,尤其是对欧公政事道德文章之钦服种种情事。而西湖明月之“识翁”,则是由于欧公居颍时常夜游西湖,波底明月对他特别熟悉。
这首词,委婉深沉,清丽凄恻,情深意长,空灵飘逸,语出凄婉,幽深的秋景与心境浑然一体。结尾写波底之月,以景结情,传达出因月光之清冷孤寂而生的悲凉伤感。全词在一派淡泊、凄清的秋水月色中化出淡淡的思念和叹惋,因景而生怀人之情,悲叹人生无常,令人感慨万千,怅然若失。它像一支充溢淡淡忧伤的的小夜曲,袅袅地流进了读者的心田。
此词当作于宋哲宗元祐六年(1091年)八月,当时苏轼五十六岁,出守颍州。苏轼恩师欧阳修于皇祐元年(1049年)守颍州时作《木兰花令·西湖南北烟波阔》,熙宁四年(1071年)又退居于此,翌年即卒于此。此时苏轼守颍州,距恩师去世已经二十年,当他来到颍州西湖时,想起往日恩师所吟西湖之词,遂步其韵作此词。
宋代傅干《注坡词》卷十一:《本事曲集》云:“汝阴西湖胜绝名天下,盖欧阳永叔始。往岁子瞻自禁林出守,赏咏尤多,而去欧阳公时已久,故其继和《木兰花》,有‘四十三年如电抹’之句。二词俱奇峭雅丽,如出一人,此所以中间歌咏寂寥无闻也。”
明代沈际飞《草堂诗余续集》卷下:“古崛。”又:“一片性灵,绝去笔墨畦径。”
关塞年华早,楼台别望违。
试衫著暖气,开镜觅春晖。
燕入窥罗幕,蜂来上画衣。
情催桃李艳,心寄管弦飞。
妆洗朝相待,风花暝不归。
梦魂何处入,寂寂掩重扉。
百里闻雷震,鸣弦暂辍弹。
府中连骑出,江上待潮观。
照日秋云迥,浮天渤澥宽。
惊涛来似雪,一坐凛生寒。
江月去人只数尺,风灯照夜欲三更。
沙头宿鹭联拳静,船尾跳鱼拨剌鸣。
醉吟先生者,忘其姓字、乡里、官爵,忽忽不知吾为谁也。宦游三十载,将老,退居洛下。所居有池五六亩,竹数千竿,乔木数十株,台榭舟桥,具体而微,先生安焉。家虽贫,不至寒馁;年虽老,未及昏耄。性嗜酒,耽琴淫诗,凡酒徒、琴侣、诗客多与之游。
游之外,栖心释氏,通学小中大乘法,与嵩山僧如满为空门友,平泉客韦楚为山水友,彭城刘梦得为诗友,安定皇甫朗之为酒友。每一相见,欣然忘归,洛城内外,六七十里间,凡观、寺、丘、墅,有泉石花竹者,靡不游;人家有美酒鸣琴者,靡不过;有图书歌舞者,靡不观。自居守洛川泊布衣家,以宴游召者亦时时往。每良辰美景或雪朝月夕,好事者相遇,必为之先拂酒罍,次开诗筐,诗酒既酣,乃自援琴,操宫声,弄《秋思》一遍。若兴发,命家僮调法部丝竹,合奏霓裳羽衣一曲。若欢甚,又命小妓歌杨柳枝新词十数章。放情自娱,酩酊而后已。往往乘兴,屦及邻,杖于乡,骑游都邑,肩舁适野。舁中置一琴一枕,陶、谢诗数卷,舁竿左右,悬双酒壶,寻水望山,率情便去,抱琴引酌,兴尽而返。如此者凡十年,其间赋诗约千馀首,岁酿酒约数百斛,而十年前后,赋酿者不与焉。
妻孥弟侄虑其过也,或讥之,不应,至于再三,乃曰:“凡人之性鲜得中,必有所偏好,吾非中者也。设不幸吾好利而货殖焉,以至于多藏润屋,贾祸危身,奈吾何?设不幸吾好博弈,一掷数万,倾财破产,以至于妻子冻馁,奈吾何?设不幸吾好药,损衣削食,炼铅烧汞,以至于无所成、有所误,奈吾何?今吾幸不好彼而目适于杯觞、讽咏之间,放则放矣,庸何伤乎?不犹愈于好彼三者乎?此刘伯伦所以闻妇言而不听,王无功所以游醉乡而不还也。”遂率子弟,入酒房,环酿瓮,箕踞仰面,长吁太息曰:“吾生天地间,才与行不逮于古人远矣,而富于黔娄,寿于颜回,饱于伯夷,乐于荣启期,健于卫叔宝,幸甚幸甚!余何求哉!若舍吾所好,何以送老?因自吟《咏怀诗》云:
抱琴荣启乐,纵酒刘伶达。
放眼看青山,任头生白发。
不知天地内,更得几年活?
从此到终身,尽为闲日月。
吟罢自晒,揭瓮拨醅,又饮数杯,兀然而醉,既而醉复醒,醒复吟,吟复饮,饮复醉,醉吟相仍若循环然。由是得以梦身世,云富贵,幕席天地,瞬息百年。陶陶然,昏昏然,不知老之将至,古所谓得全于酒者,故自号为醉吟先生。于时开成三年,先生之齿六十有七,须尽白,发半秃,齿双缺,而觞咏之兴犹未衰。顾谓妻子云:“今之前,吾适矣,今之后,吾不自知其兴何如?”
海霞红,山烟翠。故都风景繁华地。谯门画戟,下临万井,金碧楼台相倚。芰荷浦溆,杨柳汀洲,映虹桥倒影,兰舟飞棹,游人聚散,一片湖光里。
汉元侯,自从破虏征蛮,峻陟枢庭贵。筹帷厌久,盛年昼锦,归来吾乡我里。铃斋少讼,宴馆多欢,未周星,便恐皇家,图任勋贤,又作登庸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