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京口至竹里诗

南北朝鲍照

高柯危且竦,锋石横复仄。

复涧隐松声,重崖伏云色。

冰闭寒方壮,风动鸟倾翼。

斯志逢凋严,孤游值曛逼。

兼途无憩鞍,半菽不遑食。

君子树令名,细人效命力。

不见长河水,清浊俱不息。

白话译文

高高的树枝,挺拔地耸立着,直刺蓝天,犬牙般的岩石,有的横阻当道,有的斜向两边。

层层深涧中,隐隐传来阵阵松涛,重重悬崖上,浓厚的云朵凝聚着,连绵一片。

到处都是坚冰,正是最寒冷的时候,北风劲吹,把飞鸟的翅膀也吹得倾斜。

意气落寞的寒士,偏碰上这肃杀的严冬,孤独无依的行旅,又正值黄昏落日时刻。

一路风雪兼程,无法解鞍休息,也没有时间吃点一半蔬莱一半豆类帕粗粮,只好忍饥挨饿。

地位高贵的人想要建功立业,获得美好的名声,地位低微的人定要拼死效力,日夜奔波。

请看那长河的水流吧,总是滚滚向前不停息,不论清澈还是浑浊。

词句注释

  1. 竹里:山名,在今江苏句容市境内,山势陡峭,又名翻车岘。
  2. 锋石:尖利的山石。
  3. 复涧:夹于两山之间的涧流。
  4. 伏:掩盖。
  5. 云色:云气所生成的色彩。
  6. 冰闭:冰冻闭合,覆盖。
  7. 凋严:指严冬。
  8. 曛:黄昏,傍晚。
  9. 兼途:犹兼程,以加倍速度赶路。
  10. 憩:休息,歇息。
  11. 半菽:指杂以蔬菜的食物,语出《汉书·项籍传》:“卒食半菽”。菽,豆类的总称。
  12. 令名:美名。
  13. 细人:小人。
  14. 命力:被人役使而致力。

作品赏析

鲍照是一个性格和人生欲望都非常强烈的人,追求富贵荣华、及时享乐、建功立业,这些他从不讳言。虽然作为一个贫寒之士,在士族垄断政治权力的南朝,很难取得较大的社会成功,他也毫不退却,不肯拿老庄委顺求全的道理、隐士清高出世的姿态来欺骗自己,一味想凭自己的才华去求取个人价值的实现。当他的努力受到社会的压制、世俗偏见的阻碍时,心灵中就激起冲腾不息的波澜。因而他的诗,很少有平稳的、松缓的、清淡的表现,总是紧张而富于力度,带有某种刺激性。一般对他的那些色泽浓郁,节奏奔放的乐府歌行评价较高,认为他的五言古诗主要还是追踪谢灵运,这种看法并不符合事实。就拿写景来说,鲍照就不太喜欢幽深平静的景象,而喜欢写飞动的、奇峭的、不平衡的事物,用语也常常有些怪特。这些反映了他的容易激动的心理状况。

这首诗起笔写景,毫无关于旅程的一般交代,避免松缓不着力。所写景物,又是尖锐强硬的,扑面就是一股逼人的气息。写树不从全体着眼,单写树枝,因为冬日无叶,只见干枯的枝桠斜斜上指,更能显出“危且竦”的味道。“竦”似乎是有意的努力地向上伸展,这就使静物有了动感。鲁迅《秋夜》写他后园的枣树的树枝,“默默地铁似的直刺着奇怪而高的天空”,与此相似。而后写山石。这石是刀刃一般尖锐的“峰石”,而且或横或斜,相倚相积,像是要割碎一切从它上面经过的东西,令人感觉得不安。萧子显说鲍诗“发唱惊挺,操调险急”,不仅适宜于《拟行路难》“对案不能食,拔剑击柱长叹息”那样的句子,也适宜于这种写景的开头。接着二句是远处的景物。山涧是一层又一层,从那目光所不及的远处山涧中,隐隐传来松涛的声音;山崖是一重又一重,在那不易辨认的远处山崖上,似乎积聚着好些阴云。松涛不是危险,阴云也不是可畏。但“隐”和“伏”二个动词,却是把它们写成了有意匿伏,似乎有所等待、有所窥伺的东西。也许,在鲍照心里,总觉得外界有什么不可知的力量随时在威胁着自己,才这样写。在寒冷的天气中,他也感到了外在力量的压迫。什么地方结冰了,但他不说“结”,不说“凝”,也不说“合”,却用了一个力量很强的“闭”字,好像冰要把这个世界给封闭起来。而形容四周的寒意,他也不用常见的“深”字或者“浓”字,又用了一个力量很强的“壮”字。说冰“闭”寒“壮”,是奇特的修辞,所以格外警醒。那么没有东西是逍遥自在的。连通常在诗歌里作为自由的象征来写的鸟儿,也被烈风吹得双翼倾斜,令人担心它们会从天上掉下来。

这六句写景,描绘出一个不安宁的、充满冲突的、为某一种强大的力量所压迫、钳制着的世界。无论从诗本身来看,还是从其它资料来看,当时似乎并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件。这样的描写,只是表现着诗人对他所生活的世界的总体感受。前面说到的鲍照对不合理社会的反抗意识,其实不用另外去找,当他以如此警觉的眼光去看待世界,如此敏感地体会到外部力量的压迫,如此不安宁地描摹自然的时候,就是反映了很强的反抗意识。通常,一个缺乏自由意志的人,总是很迟钝的。

“斯志”以下转写自身。“斯志”,大约是说自己的志向吧。当初他在刘义庆门下,未受任用,便向刘义庆献诗,以显露才学。有人说他身份太低,不该随意惊扰大王,他勃然大怒道:“千载上有英才异士沈没而无闻者,安可数哉!大丈夫岂可遂蕴智能,使兰艾不辨,终日碌碌,与燕雀相随乎?”然而献诗的结果,也就是得了一个不起眼的侍郎。“逢凋严”,字面上说的是天气,又不仅只是说天气。从王府赴任,应该是车马盛众,然而他却说是“孤游”。这是因为,没有人理解自己,没有人赏识自己,人马再多,也只觉得空空漠漠,甚至会因此更觉得孤独。“孤游值曛逼”,也是一个奇特的句子。“曛”是黄昏暮色,这暮色正向人逼来,给人强大的压迫感。这是说年华易逝,见日暮而自伤,也是叹息空怀壮志,不能为世所容。总之,这“逼”也是一种自我与外界的对抗状况。而后二句才是行途生活的纪实。“兼途”犹言“兼程”,赶得很急,少有下鞍憩息的机会。“半菽”,原意是指军中缺粮,士兵吃的是蔬菜与豆类各半相杂煮成的食物,这里指自己的生活待遇差。他在王府中地位很低,说“半菽”固是用典夸张,但实际的情况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末四句称自己为见识浅短的“细人”,为生活逼迫而被人驱使奔波,并借长河水的川流不息以比喻自身漂泊不定的遭遇,抒发怀才不遇的感慨,表现寒士被压抑的痛苦和不平。

创作背景

这首诗作于元嘉十七年(440年)前后,鲍照在刘义庆门下做一个起码的小官,却得跟随着王府离乡背井、东奔西走。来至竹里,正当寒风料峭之时,又履艰难险阻之地,人生不得已的郁闷,又袭至心头,于是写了这首纪行诗。

名家点评

  • 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殷光熹《文学散论》:“最后四句诗揭示了这样一个道理:看问题不能仅着眼于表面现象,而不深入到具体事物的内部,因为同一表面现象,可以反映不同的质。同是流淌着的水,就有清、浊之分,同是奔波劳累的人,又有君子、小人之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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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尧、舜、禹、汤之事远矣,及有周而甚详。周有天下,裂土田而瓜分之,设五等,邦群后。布履星罗,四周于天下,轮运而辐集;合为朝觐会同,离为守臣扞城。然而降于夷王,害礼伤尊,下堂而迎觐者。历于宣王,挟中兴复古之德,雄南征北伐之威,卒不能定鲁侯之嗣。陵夷迄于幽、厉,王室东徙,而自列为诸侯。厥后问鼎之轻重者有之,射王中肩者有之,伐凡伯、诛苌弘者有之,天下乖戾,无君君之心。余以为周之丧久矣,徒建空名于公侯之上耳。得非诸侯之盛强,末大不掉之咎欤?遂判为十二,合为七国,威分于陪臣之邦,国殄于后封之秦,则周之败端,其在乎此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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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兴,制州邑,立守宰,此其所以为宜也。然犹桀猾时起,虐害方域者,失不在于州而在于兵,时则有叛将而无叛州。州县之设,固不可革也。

或者曰:“封建者,必私其土,子其人,适其俗,修其理,施化易也。守宰者,苟其心,思迁其秩而已,何能理乎?”余又非之。

周之事迹,断可见矣:列侯骄盈,黩货事戎,大凡乱国多,理国寡,侯伯不得变其政,天子不得变其君,私土子人者,百不有一。失在于制,不在于政,周事然也。

秦之事迹,亦断可见矣:有理人之制,而不委郡邑,是矣。有理人之臣,而不使守宰,是矣。郡邑不得正其制,守宰不得行其理。酷刑苦役,而万人侧目。失在于政,不在于制,秦事然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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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者又曰:“夏、商、周、汉封建而延,秦郡邑而促。”尤非所谓知理者也。

魏之承汉也,封爵犹建;晋之承魏也,因循不革;而二姓陵替,不闻延祚。今矫而变之,垂二百祀,大业弥固,何系于诸侯哉?

或者又以为:“殷、周,圣王也,而不革其制,固不当复议也。”是大不然。

夫殷、周之不革者,是不得已也。盖以诸侯归殷者三千焉,资以黜夏,汤不得而废;归周者八百焉,资以胜殷,武王不得而易。徇之以为安,仍之以为俗,汤、武之所不得已也。夫不得已,非公之大者也,私其力于己也,私其卫于子孙也。秦之所以革之者,其为制,公之大者也;其情,私也,私其一己之威也,私其尽臣畜于我也。然而公天下之端自秦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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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莲根、有丝多少,莲心知为谁苦?双花脉脉娇相向,只是旧家儿女。天已许,甚不教、白头生死鸳鸯浦?夕阳无语,算谢客烟中,湘妃江上,未是断肠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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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舍此去,遥遥至南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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鲍照
简介描述:

鲍照(414年-466年),字明远,世称鲍参军,东海(今山东苍山南)人。中国南朝宋文学家,与北周庾信并称“鲍庾”。

鲍照于宋文帝元嘉十六年(439年),谒见宋临川王刘义庆,贡诗言志,得到赏识,被任为临川国侍郎,随刘义庆赴江州。刘任南兖州刺史,亦随往。刘义庆死后,一度失职,后又任始兴王刘濬国侍郎。孝武帝时,任中书舍人、秣陵令等职。大明五年(461年),入临海王刘子顼幕,次年,随任往荆州,任刑狱参军。孝武帝死后,明帝刘彧杀前废帝刘子业自立,孝武帝子刘子勋在江州起兵反对。子勋战败,鲍照亦为乱兵所害,年五十余岁。

鲍照的诗体裁多样,其七言和杂言乐府在七言诗史上影响深远,开创了七言体用韵的自然方式,而且突破早期七言单句成行的固有观念,解决了双句成行的结构和连缀问题,奠定了五七言和七言长篇歌行的基础。其《登大雷岸与妹书》尤为传诵,为六朝骈文中难得之作。鲍照作的《芜城赋》被视为六朝抒情小赋的代表作之一。还著有《瓜步山楬文》等作品。与谢灵运、颜延之同创“元嘉体”,合称“元嘉三大家”。清代刘熙载《艺概·诗概》对其做出了极高评价:“慷慨任气,磊落使才,在当时不可无一,不能有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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