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尾龙香拨。自开元、《霓裳曲》罢,几番风月。最苦浔阳江头客,画舸亭亭待发。记出塞、黄云堆雪。马上离愁三万里,望昭阳、宫殿孤鸿没。弦解语,恨难说。
辽阳驿使音尘绝,琐窗寒、轻拢慢捻,泪珠盈睫。推手含情还却手,一抹《梁州》哀彻。千古事、云飞烟灭。贺老定场无消息,想沉香亭北繁华歇。弹到此,为呜咽。
以凤尾纹饰槽,以龙香柏为拨,这琵琶从开元年间弹过《霓裳羽衣曲》后,经历了多少风月变迁啊!最苦的莫过于浔阳江头送客的人了,当明丽的画船将要出发之际,他在江上倾听了琵琶女的演奏。记得古时昭君出塞,黄云堆压在白雪上,马上的琵琶声寄托着远涉三万里外的离愁,她回望长安的昭阳宫殿,唯有孤飞的大雁渐渐消失在天边。纵然琵琶弦能代替讲话,可是心中的怨恨却难以诉说啊!
辽阳征戍地,那里的驿使不来,音讯全无。闺阁琐窗中的思妇,只感到寒意袭人。她轻轻地慢慢地拨弄着琵琶,眼睫毛上沾满了泪珠儿;情脉脉地在弦上将手指推前又收回,弹一支《梁州》曲,从头到尾全都是哀音。千年历史上的事情,都已云飞烟灭了。开天盛世时琵琶高手贺怀智老先生出来压场的事情再也听不到了,想那明皇与贵妃赏牡丹、李白作新词于沉香亭北的繁华景象也不再有了。弹到这儿,就不免为之呜咽起来。
此琵琶,乃檀木所制,尾刻双凤,龙香板为拨,十分精美名贵。“凤尾龙香拨”,这杨贵妃怀抱过的琵琶,它标志着一个“黄金时代”。词人在此,暗指北宋初期歌舞繁华的盛世。而“《霓裳曲》罢”则标志着国运衰微与动乱开始。借唐说宋,发端即点到主题而又不露痕迹,可谓引人入胜之笔。
“浔阳江头”二句,词人笔锋一转,用白居易《琵琶行》所叙事。白氏送客江边“忽闻水上琵琶声,主人忘归客不发。”诗序云“是夕始有迁谪意”,是听了琵琶曲与弹奏女子自述身世之后的所感。此词以“最苦”二字概括之,表明词人也有同感。“画舸”句用郑文宝《柳枝词》“亭亭画舸系春潭”句意。词人以白居易的情事自比,并切琵琶,其“天涯沦落”之感亦可知矣。
“记出塞”接连数句又一转,从个人遭遇写到国家恨事。“望昭阳宫殿”等句分明是写一种特殊感情,与当日昭君出塞时去国怀乡之痛不完全是一回事。这里恐怕是在暗喻“二帝蒙尘”的靖康之变。这种写法在南宋词家中也不乏其人。姜夔《疏影》词中有“昭君不惯胡沙远,但暗忆江南江北”之句,郑文焯亦云“伤二帝蒙尘,诸后妃相从北辕,沦落胡地,故以昭君托喻”。
“辽阳驿使”数句转到眼前现实。词人怀念北方故土,联想琐窗深处,当寒气袭人时,闺中少妇正在怀念远戍辽阳而杳无音信的征人。她想藉琵琶解闷,结果愈弹愈是伤心。“推手”等句,指弹琵琶,汉刘熙《释名·释乐器》:“枇杷,本出于胡中,马上所鼓也。推手前曰枇,引手却曰杷,象其鼓时,因以为名也。”欧阳修《明妃曲》本此而有“推手为琵却手琶”之句。所弹之曲为《梁州》,唐段安节《乐府杂录》谓贞元初康昆仑翻入琵琶。白居易诗:“《霓裳》奏罢唱《梁州》,红袖斜翻翠黛愁。”可见其声哀怨。“哀彻”两字加深了悲凉的意绪。“云飞烟灭”已将上文结束,“贺老”句便是尾声。这尾声与发端遥相呼应,再次强调盛时已成过去,已成为历史。“贺老定场”既无消息,则“沉香亭北倚栏干”(李白《清平调》)的贵妃面影当然也不可见,这“凤尾龙香拨”的琵琶亦无主矣。故词人云“弹到此”即“鸣咽”不止,写出悲慨无穷的国难家愁。
此篇手法新颖,从章法上看与《贺新郎·别茂嘉十二弟》,可并为姊妹篇。二词都列举了许多典故,而其中皆有一线相连。即所用典故中情事都与词人内心的情感和生活经历有关,与当时时代特点有关,故典故虽多,却不为事所累,且抒情气氛浓郁。仍觉圆转流丽。由此可联想到唐时李商隐的《泪》(永巷长年怨绮罗)一诗,也是列举古来各种挥泪之事,最后归结为一事。本词章法可能学自李商隐,而又有出蓝之妙。再上溯可找到江淹的《恨赋》、《别赋》,李白《拟恨赋》等类篇章,词人用之以作词,可谓创新。
此词除显示辛弃疾的词作用典故多能流转自如外的特色外,还显示了其词的另一特色,即豪放而兼俊美,所谓“肝肠似火,面目如花”者。词中如“望昭阳宫殿孤鸿没”句,不独用昭君出塞之典故,且含嵇康“目送归鸿,手挥五弦”(《赠秀才入军》)的诗意,形象很美,韵味亦深长。又“轻拢慢捻”四字,不独是用白居易诗点出弹琵琶,还将闺人愁闷无意绪、心情懒慢的神态也描画出来。“泪珠盈睫”,令人想见那长睫毛闪动的晶莹珠泪,悲而见美,更渲染了哀怨气氛,烘托了主题。
前人评辛词曰“大气包举”,所谓“大气”,就是指贯穿在辛弃疾词中那种浓烈的爱国之情,沉郁而激昂。而他的词风却不见粗犷,反倒是思理细腻绵密,语言典丽高华,虽“用事多”,不嫌板滞。“情”在其中,密处见疏,实中有虚,令人读后有荡气回肠之感。
根据邓广铭先生考证,此词作于淳熙九年(1182年)到淳熙十五年(1188年)间,正是词人闲居江西上饶时期。
出临皋而东骛兮,并丛祠而北转。
走雪堂之陂陀兮,历黄泥之长坂。
大江汹以左缭兮,渺云涛之舒卷。
草木层累而右附兮,蔚柯丘之葱蒨。
余旦往而夕还兮,步徙倚而盘桓。
虽信美而不可居兮,苟娱余于一眄。
余幼好此奇服兮,袭前人之诡幻。
老更变而自哂兮,悟惊俗之来患。
释宝璐而被缯絮兮,杂市人而无辨。
路悠悠其莫往来兮,守一席而穷年。
时游步而远览兮,路穷尽而旋反。
朝嬉黄泥之白云兮,暮宿雪堂之青烟。
喜鱼鸟之莫余惊兮,幸樵苏之我嫚。
初被酒以行歌兮,忽放杖而醉偃。
草为茵而块为枕兮,穆华堂之清宴。
纷坠露之湿衣兮,升素月之团团。
感父老之呼觉兮,恐牛羊之予践。
于是蹶然而起,起而歌曰:
月明兮星稀,迎余往兮饯余归。
岁既宴兮草木腓,归来归来兮,黄泥不可以久嬉。
少无适俗韵,性本爱丘山。
误落尘网中,一去三十年。
羁鸟恋旧林,池鱼思故渊。
开荒南野际,守拙归园田。
方宅十余亩,草屋八九间。
榆柳荫后檐,桃李罗堂前。
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
狗吠深巷中,鸡鸣桑树颠。
户庭无尘杂,虚室有余闲。
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
玉楼深锁薄情种,清夜悠悠谁共?羞见枕衾鸳凤,闷则和衣拥。
无端画角严城动,惊破一番新梦。窗外月华霜重,听彻《梅花弄》。
当涂解印后一日,郡中置酒,呈郭功甫。
凌歊台上青青麦,姑孰堂前馀翰墨。暂分一印管江山,稍为诸公分皂白。
江山依旧云空碧,昨日主人今日客。谁分宾主强惺惺,问取矶头新妇石。
在秦楼之北,楼上下皆饮酒者。
连衽成帷迓汉官,翠楼沽酒满城欢。
白头翁媪相扶拜,垂老从今几度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