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层丘翠莽,□□处、更春寒。渐晚色催阴,风花弄雨,愁起阑干。惊翰。带云去杳,任红尘、一片落人间。青冢麒麟有恨,卧听箫鼓游山。
年年。叶外花前。腰艳楚、鬓成潘。叹宝奁瘗久,青萍共化,裂石空磐。尘缘。酒沾粉污,问何人、从此濯清泉。一笑掀髯付与,寒松瘦倚苍峦。
我漫步在苍翠满目的虎丘山径上,登上了山的高处,更感到春寒料峭。游山不知不觉中已到黄昏,天气却又转为阴雨。我躲入室中倚栏望去,见风雨摧残着山花,顿觉愁绪满怀。一夜过去,金鸡啼而天下白,天上的雨云已无影无踪,我虽想像山花般的在田野里自在成长,但却如被风雨摧残的花朵一样“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委曲地流落人世苟且度日。王昭君出塞有功于国,麒麟阁中也是图挂功臣之处,但如今这些有功之臣也是白骨化粪土,惟留下千古遗恨,所以还不如我如今自在地高卧山丘上,耳中还能隐约听到春社迎神队的箫鼓声飘过山岗去那样的逍遥快活。
我年年都来虎丘,游玩在花前树下,只可惜如今重来已是腰瘦似楚腰,两鬓恰似满头花白的潘岳,已至老景矣。只可惜藏剑用的宝盒与青萍剑(即鱼肠剑)一起埋葬已久,都已经消失得无迹可寻,只有这被始皇帝击中,裂石化成的剑池还默默地弃置在山上啊。世俗之人尘缘未了,在人间饮浊酒,沾粉面,无所事事。试问有哪一位像我一样,看破红尘,从此遁世,笑呵呵地捋捋长须,在苍山松柏之间盘桓荡漾呢?
“步层丘翠莽,□□处、更春寒。”词一开篇就点明:在春寒料峭的季节,漫游在草木丛生的虎丘山上。“层丘翠莽”,写出山峦叠翠的景色。次句缺二字。“渐晚色催阴,风花弄雨,愁起阑干”一韵,写词人凭栏四望,暮色朦胧,风雨交加,落花无数。这一幕春景兴起词人满怀愁绪。从这句中可以体察到吴文英的词在描绘景物,抒写情思方面的妙处。吴文英对于物态体会细微,所以写起来皆生动活泼,似有灵性。如“晚色催阴”,一个“催”字用得灵动。本来自然界中的阴与晴何时都可能来临,不取决于“晚色”或“白昼”,词人这里把阴雨天气归罪于“晚色”,把无生命的事物拟人化,认为“晚色”可以催促阴雨天气的降临。其实这只是词人自己敏锐的联想与感受。又如“风花弄雨”,一个“弄”字,把风花的灵动、活泼描绘得跃然纸上。“愁起阑干”,写上述春景引发词人的哀愁。一个“愁”字是词眼,贯穿全词始终。“惊翰。带云去杳,任红尘、一片落人间”一韵承上,凄风苦雨,黄昏花落,这惨厉的景色,使山鸡受到了惊扰,带着阴云飘忽杳渺,飞影无影无踪。任凭一片软红香尘落在人间。“青冢麒麟有恨,卧听箫鼓游山”一韵,由真娘墓冢引出吊古之情,和对历史变迁的深思。意思是说真娘地下有知有灵,卧听今日世上箫鼓乐声浮荡山野,应充满怨恨。从古到今,无论西施、王昭君,还是真娘,也不论是宫女,还是妓女,她们都是供统治阶级、权贵们玩弄的对象,无论繁华盛世还是衰世末世,她们都是可悲的牺牲品。“有恨”二字,含义深广,耐人咀嚼。但这句的“麒麟”二字用法奇特,值得细思。“麒麟”,本是古代传说中的一种动物,其状如鹿、独角,全身生鳞甲,尾像牛。多作为吉祥、盛世的象征。古人又将“麟凤龟龙”称为四灵,皆借喻杰出的人。汉代丞相萧何在未央宫中曾造“麒麟阁”“以藏秘书,处贤才也”(《三辅黄图·阁》)。汉宣帝时曾画霍光等十一功臣像于阁上,以表彰其功绩(《汉书·苏武传》)。后代多以“麒麟阁”或“麟阁”表示卓越的功勋和最高的荣誉。综上可知,“麒麟”典故均喻盛世建功立业的英豪。吴文英生于南宋末世,统治者苟安形势日深,面对虎丘的名胜古迹,自然激发了“登临怀古”的幽思,大大调动了词人心中凝聚着的历史积淀。于是产生了丰富的联想和巧妙的构思。把“青冢”和“麒麟”两个典故结合起来,词人认为历代地下的佳丽与英灵,卧听到南宋这乱亡、衰败但仍笙歌曼舞、“箫鼓游山”,怎能不忧伤,不怨恨呢。这其中多少也有一些家国之感和历史鉴戒的意味,从而引出下片的抒怀。
“年年。叶外花前。腰艳楚、鬓成潘”一韵,承上片末尾“青冢麒麟有恨”而来,即诗中常有的感怀:“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这几句也是包含多层意思。一是怀古,追吊“青冢麒麟”们,在“年年。叶外花前”中,为各个朝代断送了青春韶华。二是哀时伤世。吴文英此处用“楚腰”“潘鬓”的典故,令人联想起“楚灵王好细腰,而国中多饿人”的历史,面对宋室的衰微,山河的残破。恰当又一年的“叶外花前”之际,不禁产生一种对国事的忧思。“潘鬓”一典,形象地表达了词人此时此刻的感伤。“叹宝奁瘗久,青萍共化,裂石空磐”一韵,继续抒发怀古之情,仍紧扣又游虎丘一题,写名胜古迹真真墓与剑池,由此感发悲叹:青冢下的宝镜已经埋藏很久了,吴王的宝剑在地下掩埋年久早已化为历史的传说。一个“叹”字总领全句,写出词人对历史变迁的叹惋。“共化”二字概括性强,泛指古吴国这块地方发生的一切,都已化为烟消云灭,一去不返了,而今只留下虎丘这一供人游览的名胜和“箫鼓游山”这亡国之音了。“尘缘。酒沾粉污,问何人、从此濯清泉”一韵,由吊古转为伤今。尘世间,一片灯红酒绿,沉迷酒色,没有一块干净的地方。没人能够到清泉中去洗除尘间的“酒沾粉污”。言外之意,是远离被污染的尘世,避居山林、清泉。“濯清泉”,化用典故,表示自己对当时“酒沾粉污”的世风的不满。“酒沾粉污”四字,用语凝练、幽邃、自然。“一笑掀髯付与,寒松瘦倚苍峦”一韵,承上,用形象塑造一位隐居山林的高士。这也是吴文英自己的生动写照。“一笑掀髯”四字鲜活灵动,古代知识分子一般都奉行儒家的“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的哲学,既不愿与“酒沾粉污”的世俗同流合污,也只有达观地退隐山林。末句三个形容词,选择地也极恰当而富有寓意。用“寒”字形容松,虽是实景,符合节令,也令人不由联想起孔子的“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的喻意,也象征词人的高士品格。用“瘦”字形容倚靠的姿态,用得也很奇异。吴文英情深,故在语言上多委婉曲折,以要表现的内容的情意境界为主,从自己的创作感受出发来选择词语,有时便不符合传统的修辞方式。吴文英的词中用“瘦”字颇多,但多是选择大家习惯用法,以“瘦”字形容人物和景色等。如“空教人瘦”(《瑞龙吟》)、“冰肌瘦”(《花犯》)、“似梅花、更清瘦”(《夜游宫》)、“官梅清瘦”(《贺新郎》)、“烛消人瘦”(《霜花腴》)、“独曳横梢瘦影”(《暗香疏影》)、“漫瘦却东阳”(《秋思》)、“润玉瘦”(《莺啼序》)、“北枝瘦”(《天香》)、“此行云纤瘦”(《醉蓬莱》)、“笑流莺、啼春漫瘦”(《烛影摇红》)。上述“瘦”字用法一目了然,词人用名词、形容词、副词等去修饰“瘦”字,而这首词末句用“瘦”字去修饰“倚”字,从字面上不易解,胖瘦是无生命的形容词,它不会去依靠“苍峦”,这里用的是修辞上的“借代”法,“瘦”字代人,代替作者。虽然诗词创作忌用代字,但运用得当,也可传达出微妙的境界。这里的“瘦”字,令人联想周邦彦的《塞垣春》:“玉骨为多感,瘦来无一把。”词人在《朝中措》写“病起十分清瘦”,可与此词互读。“瘦”字在此既体现词人的面容清癯,也映出词人精神上的骨鲠之气。用“苍”字形容山峦,眼前出现苍翠的山冈,给人以新鲜、爽朗的感觉,与词的意境十分吻合。这首词用“愁起”“有恨”“叹”“一笑”这些富有浓厚感情色彩的词语,把吴文英在重游虎丘过程中的思想起伏,吊古伤今的慨叹,惟妙惟肖地描绘出来了。从中隐约透露出词人对一种超俗、高洁境界的向往与追求和对污浊、悲苦的尘世的厌倦与怨恨。
这首词在用典与用字上颇能体现吴文英的词独有的特色,它既能吻合词的境界,也是吴文英自我的真实感受。富有形象性,概括性,能引起读者丰富的联想和审美情趣。
此词具体创作时间不详。宋理宗绍定五年(1232年),吴文英在苏州担任仓台幕僚,其苏州词始见于此。据《吴越春秋》载:阖闾冢在阊门外虎丘,专渚、鱼肠(均为剑名)之剑在焉,千万人筑治之,取土临湖日,葬三日而白虎踞其上,故曰虎丘。此词即吴文英任苏州仓台幕僚时游虎丘而作,借记游、绘景来抒发吊古伤今之情。词题为“重游虎丘”,估计距《木兰花慢·紫骝嘶冻草》“虎丘陪仓幕游”时间不久。
洛阳城东路,桃李生路傍。
花花自相对,叶叶自相当。
春风东北起,花叶正低昂。
不知谁家子,提笼行采桑。
纤手折其枝,花落何飘飏。
请谢彼姝子,何为见损伤?
高秋八九月,白露变为霜。
终年会飘堕,安得久馨香?
秋时自零落,春月复芬芳。
何时盛年去,欢爱永相忘?
吾欲竟此曲,此曲愁人肠。
归来酌美酒,挟瑟上高堂。
花渐凋疏不耐风。画帘垂地晚堂空。堕阶萦藓舞愁红。
腻粉半沾金靥子,残香犹暖绣熏笼。蕙心无处与人同。
春月夜啼鸦,宫帘隔御花。
云生朱络暗,石断紫钱斜。
玉碗盛残露,银灯点旧纱。
蜀王无近信,泉上有芹芽。
白石莲花谁所共,六时长捧佛前灯。
空庭苔藓饶霜露,时梦西山老病僧。
大海龙宫无限地,诸天雁塔几多层。
漫夸鹙子真罗汉,不会牛车是上乘。
蹴罢秋千,起来慵整纤纤手。露浓花瘦,薄汗轻衣透。
见客入来,袜刬金钗溜。和羞走,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