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家少妇郁金堂,海燕双栖玳瑁梁。
九月寒砧催木叶,十年征戍忆辽阳。
白狼河北音书断,丹凤城南秋夜长。
谁为含愁独不见,更教明月照流黄?
郁金香涂饰在卢家少妇的楼堂,海燕栖息在用玳瑁装饰的屋梁。
在九月的捣衣声中树叶已落尽,思念着在辽阳征戍十年的丈夫。
丈夫在渺茫的白浪河音讯不通,京城中的我总觉日夜过得漫长。
谁能够看见她的孤独她的悲愁,只把那明月清辉洒落在纱帐上。
此诗的主人公是一位长安少妇,她所“思而不得见”的是征戍辽阳十年不归的丈夫。诗人以委婉缠绵的笔调,描述女主人公在寒砧处处、落叶萧萧的秋夜,身居华屋之中,心驰万里之外,辗转反侧,久不能寐的孤独愁苦情状。此诗对后来唐代律诗,尤其是边塞诗影响很大,历来评价甚高。姚鼐说它“高振唐音,远包古韵,此是神到之作,当取冠一朝矣。”
诗开篇就突出了女主人公的姓氏和身份:“卢家少妇郁金堂,海燕双栖玳瑁梁。”首联两句以重彩浓笔夸张地描绘女主人公闺房之美:四壁以郁金香和泥涂饰,顶梁也用玳瑁壳装点起来,无比芬芳,无比华丽。连海燕也飞到梁上来安栖了。“双栖”两字,暗用比兴。看到梁上海燕那相依相偎的柔情密意,这位“莫愁”女也许有所感触吧。此诗开头用浓墨重彩描写少妇居室之华丽,正是为反衬其心情之孤寂哀伤,这与用“海燕双栖”来反衬人单影只是同样的道理。
从首联到颔联,场景从室内移向室外之寒砧木叶,情思则从眼前移向远方。此时,少妇听到窗外西风吹落叶的声音和频频传来的捣衣的砧杵之声。秋深了,天凉了,家家户户忙着准备御冬的寒衣,有征夫游子在外的人家,就更要格外加紧了。这进一步勾起少妇心中之愁。“寒砧催木叶”,造句十分奇警。分明是萧萧落叶催人捣衣而砧声不止,诗人却故意主宾倒置,以渲染砧声所引起的心理反响。事实上,正是寒砧声落叶声汇集起来在催动着闺中少妇的相思,促使她更觉内心的空虚寂寞,更觉不见所思的愁苦。夫婿远戍辽阳,一去就是十年,她的苦苦相忆,也已整整十年了。
颈联单承第四句,写远征之戍人与居家之思妇。“白狼河北”正应上联的“辽阳”,从对方落笔。女主人公在想音讯断绝十年的夫婿的处境、命运、归期等。这一切一切,都在茫茫未卜之中,叫人连怀念都没有一个准着落。因此,这位长安城南的思妇,在这秋夜空闺之中,心境就不单是孤独、寂寥,也不只是思念、盼望,而且在担心,在忧虑,在惴惴不安,愈思愈愁,愈想愈怕,以至于不敢想象了。上联的“忆”字,在这里有了更深一层的表现。
尾联写少妇之愁无人得知,只有月光映照织机。寒砧声声,秋叶萧萧,叫卢家少妇无法入眠;更有那一轮恼人的明月,竟也来凑趣,透过窗纱把流黄帏帐照得明晃晃的炫人眼目,给人愁上添愁。前六句是诗人充满同情的描述,到这结尾两句则转为女主人公愁苦已极的独白,她不胜其愁而迁怒于明月。诗句构思新巧,比之前人写望月怀远的意境大大开拓一步,从而增强了抒情色彩。
这首诗,人物心情与环境气氛密切结合。“海燕双栖玳瑁梁”烘托“卢家少妇郁金堂”的孤独寂寞,寒砧木叶、城南秋夜,烘托“十年征戍忆辽阳”“白狼河北音书断”的思念忧愁,尾联“含愁独不见”的情语借助“明月照流黄”的景物渲染,便显得余韵无穷。论手法,则有反面的映照(“海燕双栖”),有正面的衬托(“木叶”、“秋夜长”),多方面多角度地抒写了女主人公“思而不得见”的愁肠。诗虽取材于闺阁生活,语言也未脱尽齐梁以来的浮艳习气,却显得境界广远,气势飞动,读起来给人一种“顺流直下”(《诗薮·内编》卷五)之感。
从体裁来看,此诗既是一首乐府诗,又是一首七言律诗,《唐诗三百首》就将它归入“七律·乐府”类。既是七律,后人便从七律发展史的角度对它有所评论。鉴于这首诗情思缱绻,哀怨低徊,韵味悠深,影响较大,有人对它非常推崇,明人何景明、薛蕙甚至誉之为“唐人七律第一”。
此诗在宋人郭茂倩的《乐府诗集》卷七五中题为“独不见”,而最早收录此诗的敦煌残卷《珠英学士集》题作“古意”,在北宋初期编成的《文苑英华》卷二〇五中也题作“古意”,在五代韦縠所编的《才调集》卷三中,题为“古意呈乔补阙知之”,在《全唐诗》卷九六中题为“古意呈补阙乔知之”。据题意可知此诗是写给时任补阙的乔知之的。
清人毛奇龄《西河诗话》云:“沈詹事 《古意》,《文苑英华》与本集题下皆有‘赠补阙乔知之’六字,因詹事仕则天朝,适乔知之作补阙,其妾为武承嗣夺去,补阙剧思之,故作此,以慰其决绝之意。言比之征夫戍妇,无如何也。故结云‘谁谓’,言不料其至此也。后补阙竞以此事致死,此行文一大关系者。自选本删题下六字,遂昧此意久矣。”莫砺锋则认为此说没有充足的理由。乔知之在《旧唐书》《新唐书》中均有传,在武后时任左补阙。垂拱二年(686年)左豹韬卫将军刘敬同出师北征同罗、仆固,乔知之受敕摄侍御史护其军,这在陈子昂的《燕然军人画像铭》中有明确记载。沈佺期此诗当即作于此时,故称乔为“补阙”。待到此役毕后,乔知之回朝并迁左司郎中,其妾被夺事发生于载初元年(690年),也即天授元年(是年九月改元天授),这在《本事诗》中有明确记载,《本事诗》中称乔知之为“左司郎中”,也很准确。乔知之被杀一事,《唐历》和《新唐书·则天皇后纪》都系于天授元年。因此,当沈佺期作此诗时,乔知之妾被夺之事尚未发生。莫砺锋推测沈佺期作此诗赠予乔知之的原因有两个,一是乔知之作诗爱写有关怨妇或男女相思的题材,二是乔知之曾有随军北征的经历,沈诗既写征人、思妇之事,便将它题赠给即将出征的乔知之,或者沈诗就是为送乔出征而作。
韩子曰:“儒以文乱法,而侠以武犯禁。”二者皆讥,而学士多称于世云。至如以术取宰相、卿、大夫,辅翼其世主,功名俱著于《春秋》,固无可言者。及若季次、原宪,闾巷人也,读书怀独行君子之德,义不苟合当世,当世亦笑之。故季次、原宪,终身空室蓬户,褐衣疏食不厌。死而已四百余年,而弟子志之不倦。今游侠,其行虽不轨于正义,然其言必信,其行必果,已诺必诚,不爱其躯,赴士之厄困,既已存亡死生矣,而不矜其能。羞伐其德。盖亦有足多者焉。
且缓急,人之所时有也。太史公曰:昔者虞舜窘于井廪,伊尹负于鼎俎,傅说匿于傅险,吕尚困于棘津,夷吾桎梏,百里饭牛,仲尼畏匡,菜色陈、蔡。此皆学士所谓有道仁人也,犹然遭此灾,况以中材而涉乱世之末流乎?其遇害何可胜道哉!鄙人有言曰:“何知仁义,已享其利者为有德。”故伯夷丑周,饿死首阳山,而文、武不以其故贬王;跖跻暴戾,其徒诵义无穷。由此观之,“窃钩者诛,窃国者侯;侯之门,仁义存。”非虚言也。今拘学或抱咫尺之义,久孤于世,岂若卑论侪俗,与世浮沉而取荣名哉!而布衣之徒,设取予然诺,千里诵义,为死不顾世。此亦有所长,非苟而已也。故士穷窘而得委命,此岂非人之所谓贤豪间者邪?诚使乡曲之侠,予季次、原宪比权量力,效功于当世,不同日而论矣。要以功见言信,侠客之义,又曷可少哉!
古布衣之侠,靡得而闻已。近世延陵、孟尝、春申、平原、信陵之徒,皆因王者亲属,藉于有土卿相之富厚,招天下贤者,显名诸侯,不可谓不贤者矣。比如顺风而呼,声非加疾,其势激也。至如闾巷之侠,修行砥名,声施于天下,莫不称贤,是为难耳!然儒、墨皆排摈不载。自秦以前,匹夫之侠,湮灭不见,余甚恨之。以余所闻,汉兴,有朱家、田仲、王公、剧孟、郭解之徒,虽时扞当世之文罔,然其私义,廉洁退让,有足称者。名不虚立,士不虚附。至如朋党宗强,比周设财役贫,豪暴侵凌孤弱,恣欲自快,游侠亦丑之。余悲世俗不察其意,而猥以朱家、郭解等,令与豪暴之徒同类而共笑之也。
荒城自萧索,万里山河空。
天高秋日迥,嘹唳闻归鸿。
寒塘映衰草,高馆落疏桐。
临此岁方晏,顾景咏悲翁。
故人不可见,寂寞平陵东。
功盖三分国,名成八阵图。
江流石不转,遗恨失吞吴。
三度为郎便白头,一从出守五经秋。
莫言圣主长不用,其那苍生应未休。
人间岁月如流水,客舍秋风今又起。
不知心事向谁论,江上蝉鸣空满耳。
黄昏又听城头角,病起心情恶。药炉初沸短檠青,无那残香半缕恼多情。
多情自古原多病,清镜怜清影。一声弹指泪如丝,央及东风休遣玉人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