绛阙遥天霁景开,金明高树晚风回。
长虹下饮海欲竭,老雁叫群秋更哀。
劫火有时归变灭,神嵩何计得飞来。
穷途自觉无多泪,莫傍残阳望吹台。
在深红的城阙登临眺望,雨后的远空景朗天开,金明池畔高耸着排排绿树,傍晚的寒风吹得它左右摇摆。
长虹向两边垂头暴饮,大海快要被一口吸干,离群的老雁呼唤着侣伴,在秋空更显得无限悲哀。
世界的劫火有时而至,到时一切将归于变化毁灭,就如那号称神岳的嵩山,有什么办法能让它飞来?
处身这亡国的穷途末路,自觉已流不出更多泪水,且莫再倚傍落日的余晖,怅然地眺望旧时的吹台。
围城蒙军刚刚退走,雨霁天晴,诗人为了消散满胸郁结,遂至丹风门登眺,然其胸中郁结并未随乌云廓散而有所减少,反而因胸有亡国悲哀,使所眺之物无不染上亡国悲哀的色彩。故该诗触景生情,意在笔先,赋中有比,象中含兴。
首联紧扣诗题。“绛阙”点明登临之地;“霁”点明登临之时;“遥天”是登高所见;“登眺”二字虽未点出,但已自寓其中。句末“开”字用得极好,此前“黑云压城城欲摧”那令人窒息的情景及此时乌云乍开,胸中沉闷顿然若释的心境尽在言外。阴霾廓尽,晴空如洗,万里蓝天,纤细毕现,金碧辉煌的宫阚在虹消雨霁、彩彻云衢的美丽景色的映衬下,显得格外迷人。然而,久久盘旋在诗人胸中的郁结并未随之尽释,与国家命运息息相关的意向把诗人的视线很快拉回,纤细毕现的晴空反而使他更清楚地看清了周围饱受兵燹之后的疮痍。在满目疮痍中,尤引诗人注目的是金明池那正被秋风吹荡,处于一片萧瑟凋零中的高树,一种故国乔木、铜驼荆棘之悲油然而生。该联赋中有比,象中含兴,以下诸联紧扣“雨后”“登眺”四字,围绕亡国之悲,赋陈其象,因象见意,皆由此生发。
颔联首句之“长虹”,本来是非常美丽的景物,然诗人“以我观物”,故续之以“下饮海欲竭”。该句以“海”喻金国,以“长虹”喻蒙古军。着一“欲”字,以预示金国必亡,人民将被屠戮殆尽的悲惨命运。对此,诗人悲戚愁惨,哀恸万分。而此时恰又有一群大雁呱呱南飞,凄唳的叫声,使萧杀的金秋更添了几分凄凉的气氛。传说雁群中领头的,都是失去配偶的老雁,因孤苦伶仃,再加知前途艰险,故其叫声分外凄凉。诗人此时际遇与“老雁”相近。上年,老妻病故;本年,幼女夭亡,国家的前途又复如此,故于老雁的叫声尤感揪心。同时,此处也有以秋雁哀鸣,来喻中原人民的流离失所,奔走呼号的意思。诗人远目飞鸿,心影相随,际遇之悲,国衰之痛,充溢宇内。
登临的所见所闻,莫不生悲;国事家事,皆不堪言。诗至此,似乎再说已属多余。然而诗人毕竟是大手笔,颈联又掉笔言其所思,使诗极尽波澜起伏之致。诗人由明池联想到昆明池,又由昆明池之黑灰联想到刚停的暴雨及暂时平息了的战乱,遂幻想劫火亦有终归息灭的。但幻想不等于现实,尽管诗人不甘亡国,想入非非,可这一厢情愿一经理智撞击,便化为乌有,于是对句又言“神嵩何计得飞来”。“神嵩”(中岳嵩山)绝无从数百里之外飞来汴京之理,无救兵可求进而期望中岳来作屏障,可见诗人绝望之极。句中不说“无计”而说“何计”,着“何”字表现出诗人在绝望之中反复挣扎的几多情思。
尾联以阮籍自况。是时诗人久于悲痛,泪已无多,不堪眺望吹台,只有追怀往事,感念“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而徒增悲伤了,故有“莫傍”二字。可是“抽刀断水水更流”,从这自我克制、收敛之辞中,更能体味到诗人泪往心里流那凄婉哀绝的悲伤,收到曲折有致,言有尽而意无穷的效果。
全诗善用象征手法,如以“长虹”喻元蒙军,以“海欲竭”喻国将亡,以“老雁”自喻,以“神嵩”幻想救兵等。诗歌头一句写“霁景开”,末尾写“傍残阳”,内容充实,结构严谨,前后呼应。该诗颇似杜甫夔州以后的诗风,对仗工整,即使在不需要对仗的首联亦浑然成对。尤其是意象化手法的运用,我之意与物之象天然凑泊,契合无间。赵翼所谓“赋到沧桑句便工”,确非过誉。
金哀宗正大八年(1231年)八月,诗人应召入朝,任尚书都省掾,全家也随同迁居汴京。是时,战争形势日益恶化,蒙古军三路齐发,右翼直指金朝首都汴京。第二年正月,金兵在钧州(在今河南禹州)三峰山全军溃败,蒙古大军趁势长驱直入,于三月包围了汴京。四月,金哀宗遣使求和,这才得以解围。蒙古退兵之后,诗人趁雨后天晴,登上汴京官城的北门丹凤门眺望四处,只见兵燹过后,满目疮痍。诗人想到国家将亡的命运,想到围城期间三女阿秀的病夭,国恨家愁一齐涌来,心中不由得哀痛欲绝,挥笔写下了这首诗篇。
羞日遮罗袖,愁春懒起妆。
易求无价宝,难得有心郎。
枕上潜垂泪,花间暗断肠。
自能窥宋玉,何必恨王昌?
黄鹄飞鸣未免饥,此身自笑欲何之。
闭门种菜英雄老,弹铗思鱼富贵迟。
生拟入山随李广,死当穿冢近要离。
一樽强醉南楼月,感慨长吟恐过悲。
公子眼花乱发,老夫鼻观先通。领巾飘下瑞香风。惊起谪仙春梦。
后土祠中玉蕊,蓬莱殿后鞓红。此花清绝更纤秾。把酒何人心动。
古之君子,其责己也重以周,其待人也轻以约。重以周,故不怠;轻以约,故人乐为善。
闻古之人有舜者,其为人也,仁义人也。求其所以为舜者,责于己曰:“彼,人也;予,人也。彼能是,而我乃不能是!”早夜以思,去其不如舜者,就其如舜者。闻古之人有周公者,其为人也,多才与艺人也。求其所以为周公者,责于己曰:“彼,人也;予,人也。彼能是,而我乃不能是!”早夜以思,去其不如周公者,就其如周公者。舜,大圣人也,后世无及焉;周公,大圣人也,后世无及焉。是人也,乃曰:“不如舜,不如周公,吾之病也。”是不亦责于身者重以周乎!其于人也,曰:“彼人也,能有是,是足为良人矣;能善是,是足为艺人矣。”取其一,不责其二;即其新,不究其旧:恐恐然惟惧其人之不得为善之利。一善易修也,一艺易能也,其于人也,乃曰:“能有是,是亦足矣。”曰:“能善是,是亦足矣。”不亦待于人者轻以约乎?
今之君子则不然。其责人也详其待己也廉。详故人难于为善;廉,故自取也少。己未有善,曰:“我善是,是亦足矣。”己未有能,曰:“我能是,是亦足矣。”外以欺于人,内以欺于心,未少有得而止矣,不亦待其身者已廉乎?
其于人也,曰:“彼虽能是,其人不足称也;彼虽善是,其用不足称也。”举其一,不计其十;究其旧,不图其新:恐恐然惟惧其人之有闻也。是不亦责于人者已详乎?
夫是之谓不以众人待其身,而以圣人望于人,吾未见其尊己也。
虽然,为是者,有本有原,怠与忌之谓也。怠者不能修,而忌者畏人修。吾尝试之矣,尝试于众曰:“某良士,某良士。”其应者,必其人之与也;不然,则其所疏远不与同其利者也;不然,则其畏也。不若是,强者必怒于言,懦者必怒于色矣。又尝语于众曰:“某非良士,某非良士。”其不应者,必其人之与也,不然,则其所疏远不与同其利者也,不然,则其畏也。不若是,强者必说于言,懦者必说于色矣。
是故事修而谤兴,德高而毁来。呜呼!士之处此世,而望名誉之光,道德之行,难已!
将有作于上者,得吾说而存之,其国家可几而理欤!
山城高下见楼台,野戍参差暮角催。
贵竹路从峰顶入,夜郎人自日边来。
莺花夹道惊春老,雉堞连云向晚开。
尺素屡题还屡掷,衡阳那有雁飞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