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池赐酒敞云屏,羯鼓声高众乐停。
夜半宴归宫漏永,薛王沉醉寿王醒。
宽敞的龙驰畔赐宴高张云屏,传敕羯鼓声声高奏管弦暂停。
宴罢归来夜深听宫漏声悠长,薛王沉醉酣眠而寿王却独醒。
被白居易在《长恨歌》中作为生死不渝的爱情样板加以歌咏的李、杨爱情,若按历史的本来面貌,原是以父夺子妻的丑剧开场的。这一秽行虽然可能是中晚唐诗人尽知的事实,但形诸歌咏的却只有李商隐的这首《龙池》和另一首《骊山有感》。原因大约不出两方面:一则事涉本朝帝王的乱伦恶迹,和一般的政治上的批评相比,更易触犯忌讳,没有足够的诗胆不敢涉笔;二则事涉淫秽,正面着笔,弄不好便易成为单纯展览丑恶。这首诗的好处,正在于把尖锐大胆的揭露和含蓄不露的描写很好地结合起来。
前两句“龙池赐酒敞云屏,羯鼓声高众乐停”以描写龙池宴饮为主要内容,烘托宴会的豪奢。龙池赐酒,敞开分隔内外的云母屏风,表明这是唐玄宗在宫中摆设的不分内外的家宴,参加者除唐玄宗、诸王外,自然也包括宫中新宠杨贵妃在内。一个“敞”字,说明唐玄宗与杨贵妃两人的关系已经十分明朗,不再像以前那样躲躲藏藏。这里的“云屏”不仅仅是一个装饰品,也有隐喻的作用。次句显然是以描写宴会的规格为重点。作者没有去写摆设用具之奢侈,而是另找到一个侧面——乐器,十分巧妙地表现了唐玄宗这次宴会的级别。奏乐助兴的乐器不是一般的丝竹管弦,而是唐玄宗最爱的羯鼓。既然音乐规格如此之高,那就可想而知宴会各种用品的奢华程度了,从侧面活画出玄宗春风得意、无所忌惮的无耻之状,为后两句做好了铺垫。
后两句“夜半宴归宫漏永,薛王沉醉寿王醒”写宴罢归来,不同人物不同的心理。这两句是说:宴饮直至深夜方散,薛王酒醉饭足,回来酣然而睡。寿王辗转难眠,卧听漏壶长滴。“夜半”方归,写出与宴诸王的沉迷酒色,不思国事。“宫漏永”,是说寿王心事重重,长夜不眠。薛王与杨贵妃事并无牵连,席上自当开怀畅饮,故宴归后沉醉酣睡。寿王则不同,杨贵妃事自然给他造成心灵的隐痛,却又不得不忍受,将一切苦水装在心中,当他在宴会上目睹王府旧欢已成宫中新宠,更不免受到强烈刺激,滴酒难以下咽,因此宴罢归来,自然是伴随着悠长的宫漏彻夜无眠了。这一个“醒”字用得绝妙,将寿王思念、痛苦、愤恨、羞辱之情包蕴其中,更加上一个“醉”字作对比,正所谓“众人皆醉我独醒”,那种滋味又岂是一言半辞所能写尽,故诗中的一个“永”字写出了寿王悲戚难眠、无人可与诉说的心灵痛苦。
诗人对唐玄宗强夺儿子寿王宠妃一事并没有一丝半毫的正面描写,几乎全是通过侧面描写来隐晦传达,包括唐玄宗这个正面人物也没有一笔涉及,这正是此诗的高妙之处。诗人借助一件摆设、一件乐器、两个人物,巧妙烘托出正面人物和主要事件,完全可以让人猜测到宴会上唐玄宗的龙颜大悦,杨贵妃的凤态欢喜,这实际上在暗里又构成一个鲜明的对比,批判力度进一步加深。另外一点,两王的一“醉”一“醒”的对比颇为耐人寻味。一个“醉”字,写尽了统治者醉心于暂时的歌舞升平,满足于表面的盛大繁华的颟顸之态,令人忧愤同生。一个“醒”字,写出寿王的敢怒不敢言的复杂心理,以及统治者内部的潜在矛盾。一“醉”一“醒”,结语冷峻,而唐王朝的危机之势,扑面而来,使人悚然而惊。
作为一个封建士大夫,李商隐敢于揭露本朝帝王的丑行,表现了其人格中为人称道的“骨气”;他能看到统治者荒淫奢糜与国家衰微的内在联系,确实有很高的政治远见和教育意义。清人徐增曾说:“有补于世道处,义山岂徒以文词传哉!”确是很中肯的评价。
此诗咏唐玄宗纳儿媳为贵妃事。唐玄宗贵妃杨玉环,始为唐玄宗之子寿王李琩妃。开元二十三年(735年)十一月,杨玉环十六岁,被册封为寿王妃。开元二十四年(736年),唐玄宗比较宠幸的武惠妃薨,后廷无当帝意者。后得知儿媳杨玉环资质天挺,丽压后宫,遂召内禁中。见杨玉环美貌动人,善歌舞,精通音律,且智算警颖,迎意辄悟,唐玄宗大悦,遂专房宴,宫中号娘子,仪礼与皇后等同。为遮人耳目,开元二十八年十月,唐玄宗度杨玉环为女道士,居太真宫,道号太真。天宝四年(745年)七月,寿王另娶韦昭训女儿为妃。杨玉环进宫,被正式封为贵妃。这年她二十六岁,唐玄宗六十岁。中晚唐以后,诗人咏唐玄宗杨贵妃的作品渐多,但对唐玄宗霸占儿媳的秽行,大都讳莫如深。李商隐的这首《龙池》,把讽刺的矛头直指最高统治者,对唐玄宗父夺子妻秽行进行了严正的批判。
伪临朝武氏者,性非和顺,地实寒微。昔充太宗下陈,曾以更衣入侍。洎乎晚节,秽乱春宫。潜隐先帝之私,阴图后房之嬖。入门见嫉,蛾眉不肯让人;掩袖工谗,狐媚偏能惑主。践元后于翚翟,陷吾君于聚麀。加以虺蜴为心,豺狼成性,近狎邪僻,残害忠良,杀姊屠兄,弑君鸩母。人神之所同嫉,天地之所不容。犹复包藏祸心,窥窃神器。君之爱子,幽之于别宫;贼之宗盟,委之以重任。呜呼!霍子孟之不作,朱虚侯之已亡。燕啄皇孙,知汉祚之将尽;龙漦帝后,识夏庭之遽衰。
敬业皇唐旧臣,公侯冢子。奉先君之成业,荷本朝之厚恩。宋微子之兴悲,良有以也;袁君山之流涕,岂徒然哉!是用气愤风云,志安社稷。因天下之失望,顺宇内之推心,爰举义旗,以清妖孽。南连百越,北尽三河,铁骑成群,玉轴相接。海陵红粟,仓储之积靡穷;江浦黄旗,匡复之功何远?班声动而北风起,剑气冲而南斗平。喑呜则山岳崩颓,叱吒则风云变色。以此制敌,何敌不摧;以此图功,何功不克!
公等或家传汉爵,或地协周亲,或膺重寄于爪牙,或受顾命于宣室。言犹在耳,忠岂忘心?一抔之土未干,六尺之孤何托?倘能转祸为福,送往事居,共立勤王之勋,无废旧君之命,凡诸爵赏,同指山河。若其眷恋穷城,徘徊歧路,坐昧先几之兆,必贻后至之诛。请看今日之域中,竟是谁家之天下!移檄州郡,咸使知闻。
六代豪华,春去也、更无消息。空怅望,山川形胜,已非畴昔。王谢堂前双燕子,乌衣巷口曾相识。听夜深、寂寞打孤城,春潮急。
思往事,愁如织。怀故国,空陈迹。但荒烟衰草,乱鸦斜日。玉树歌残秋露冷,胭脂井坏寒螀泣。到如今、只有蒋山青,秦淮碧!
青溪之跳珠溅雪,亦无以异于诸泉,独其水色最奇。盖世间之色,其为正也间也,吾知之,独于碧不甚了然。今见此水,乃悟世间真有碧色。如秋天,如晓岚;比之含烟新柳则较浓,比之脱箨初篁则较淡;温于玉,滑于纨;至寒至腴,可拊可餐。
万里桥西一草堂,百花潭水即沧浪。
风含翠篠娟娟净,雨裛红蕖冉冉香。
厚禄故人书断绝,恒饥稚子色凄凉。
欲填沟壑唯疏放,自笑狂夫老更狂。
惩咎愆以本始兮,孰非余心之所求?处卑污以闵世兮,固前志之为尤。始予学而观古兮,怪今昔之异谋。惟聪明为可考兮,追骏步而遐游。洁诚之既信直兮,仁友蔼而萃之。日施陈以系縻兮,邀尧、舜与之为师。上睢盱而混茫兮,下驳诡而怀私。旁罗列以交贯兮,求大中之所宜。日道有象兮,而无其形。推变乘时兮,与志相迎。不及则殆兮,过则失贞。谨守而中兮,与时偕行。万类芸芸兮,率由以宁。刚柔驰张兮,出入纶经。登能抑枉兮,白黑浊清。蹈乎大方兮,物莫能婴。
奉訏谟以植内兮,欣余志之有获。再征信乎策书兮,谓炯然而不惑。愚者果于自用兮,惟惧夫诚之不一。不顾虑以周图兮,专兹道以为服。谗妒构而不戒兮,犹断断于所执。哀吾党之不淑兮,遭任遇之卒迫。势危疑而多诈兮,逢天地之否隔。欲图退而保己兮,悼乖期乎曩昔。欲操术以致忠兮,众呀然而互吓。进与退吾无归兮,甘脂润乎鼎镬。幸皇鉴之明宥兮,累郡印而南适。惟罪大而宠厚兮,宜夫重仍乎祸谪。既明惧乎天讨兮,又幽栗乎鬼责。惶惶乎夜寤而昼骇兮,类麏麚之不息。
凌洞庭之洋洋兮,溯湘流之沄沄。飘风击以扬波兮,舟摧抑而回邅。日霾噎以昧幽兮,黝云涌而上屯。暮屑窣以淫雨兮,听嗷嗷之哀猿。众鸟萃而啾号兮,沸洲渚以连山。漂遥逐其讵止兮,逝莫属余之形魂。攒峦奔以纡委兮,束汹涌之崩湍。畔尺进而寻退兮,荡回汩乎沦涟。际穷冬而止居兮,羁累棼以萦缠。
哀吾生之孔艰兮,循《凯风》之悲诗。罪通天而降酷兮,不殛死而生为。逾再岁之寒暑兮,犹贸贸而自持。将沉渊而殒命兮,讵蔽罪以塞祸?惟灭身而无后兮,顾前志犹未可。进路呀以划绝兮,退伏匿又不果。为孤囚以终世兮,长拘挛而坎坷。曩余志之修蹇兮,今何为此戾也?夫岂贪食而盗名兮,不混同于世也。将显身以直遂兮,众之所宜蔽也。不择言以危肆兮,固群祸之际也。御长辕之无桡兮,行九折之峨峨。却惊棹以横江兮,溯凌天之腾波。幸余死之已缓兮,完形躯之既多。苟余齿之有惩兮,蹈前烈而不颇。死蛮夷固吾所兮,虽显宠其焉加? 配大中以为偶兮,谅天命之谓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