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桃天上栽和露,不是凡花数。乱山深处水萦回,可惜一枝如画为谁开?
轻寒细雨情何限!不道春难管。为君沉醉又何妨,只怕酒醒时候断人肠。
碧桃是在天上以露水栽种的,不是寻常的凡间花卉。娇美的碧桃却生在乱山的深处,而且旁边池水一曲,娇花照水,令人遐想,亦同时令人慨叹,如此艳丽的花朵,杳无人迹来往,就算再美,又等待谁来欣赏呢?
在细雨中,这娇美的碧桃像美人一样更加含情,让人无限爱怜。但是,不知道春天是难以管束的,它由不得惜花人的愿望,终究要匆匆而去。就算为君沉醉一场又何妨?就怕我酒醉醒来,而花已凋残,惜花心情交处寄托,要使柔肠寸断了。
词的上片以花象征美人,所以着笔在花。“碧桃天上栽和露,不是凡花数”,首句化用唐代诗人高蟾《下第后上永崇高侍郎》:“天上碧桃和露种,日边红杏倚云栽。”先声夺人,高雅富丽。那是只有天宫才可能有的一株碧桃,又况且和露而种。更呈其鲜艳欲滴之娇情妍态。如此光艳照人,自然不是凡花俗卉之胚数。词人从正、反两面对其褒扬至极。
接下来“乱山深处水萦迪,可惜一枝如画为谁开?”两句却突作转折。极力一抑,显示这仙品奇葩托身非所。乱山深处,见处地之荒僻,因此,它尽管具有仙品高格,在萦回盘绕的溪边显得盈盈如画。却没有人来欣赏。“可惜一枝如画为谁开?”没人欣赏没人问,美又有什么用,也许可以保持那份高洁与矜持,然而总是遗恨。从而表现出碧桃不得意的遭遇和寂寞难耐的凄苦心境。“为谁开”的探询语气,将“无主”之慨委婉出之,音情低徊摇荡。
下片始转写美人,以仙桃比喻美人,而美人又是作者寄托身世、用以自况的对象。过片“轻寒细雨情何限,不道春难管”两句,写花在暮春的轻寒细雨中动人的情态和词人的惜春的情绪。细雨如烟,轻寒恻恻,这盈盈如画的花显得更加脉脉含情,无奈春天很快就要消逝,想留也留不住。花的含情无限之美和青春难驻的命运在这里构成无法解决的矛盾。所谓伤春也是自伤。即如此般芳洁光艳,终是青春难驻,年华易往。
末尾两句写惜别。“为君沉醉又何妨。只怕酒醒时候断人肠!”说的是因为怜惜花的寂寞无人赏,更同情花的青春难驻,便不免生出为花沉醉痛饮,以排遣愁绪的想法。“只怕”二字一转,又折出新意,说是想到酒醒以后,面对的将是春残花落的情景,更令人肠断,这一转折,将惜花伤春之意更深一层地表达了出来。
全词情感发展万转千回。深沉蕴藉。词作在艺术表现上运用的是传统的香草美人的比兴手法。花,为美人之象征,在美人身上,人们又不难看出词人自身的影子,亦花亦美人亦词人。词人本是一位“少豪俊,慷慨溢于言辞”(《宋史·秦观传》)的才俊之士,却不为世用,仕途抑塞,历尽坎坷,自然是满腹怀才不遇的不平。然而这不平,却无人诉说,只好“借他人酒杯,浇胸中块垒”。于是当词人为美人的命运深情叹咏的时候,他其实也是在寄寓身世,抒自身怀抱。词心所系,寄托遥深,乃是香草美人手法极其成功的运用。
这首《虞美人》是宴乐酬唱之作,作于元祐年间。据《绿窗新话》记载,秦观住在京师期间,有一个贵官请客吃饭,中间让自己的宠姬碧桃出来劝酒。秦观为了答谢其意,又举酒反劝她喝。贵官怕碧桃不愿意,说:“碧桃向来不善饮酒。”碧桃却爽快地说:“今天为了秦学士,我何惜一醉。”然后举大杯痛饮。秦观很感动,当场填了这首词送给碧桃。
暮归山已昏,濯足月在涧。
衡门栖鹊定,暗树流萤乱。
妻孥候我至,明灯共蔬饭。
伫立松桂凉,疏星隔河汉。
倭堕低梳髻,连娟细扫眉。终日两相思。为君憔悴尽,百花时。
或有问于余曰:“诗何谓而作也?”余应之曰:“‘人生而静,天之性也;感于物而动,性之欲也。’夫既有欲矣,则不能无思;既有思矣,则不能无言;既有言矣,则言之所不能尽而发于咨嗟咏叹之余者,必有自然之音响节奏,而不能已焉。此诗之所以作也。”
曰:“然则其所以教者,何也?”曰:“诗者,人心之感物而形于言之馀也。心之所感有邪正,故言之所形有是非。惟圣人在上,则其所感者无不正,而其言皆足以为教。其或感之之杂,而所发不能无可择者,则上之人必思所以自反,而因有以劝惩之,是亦所以为教也。昔周盛时,上自郊庙朝廷,而下达于乡党闾巷,其言粹然无不出于正者。圣人固已协之声律,而用之乡人,用之邦国,以化天下。至于列国之诗,则天子巡狩,亦必陈而观之,以行黜陟之典。降自昭、穆而后,寖以陵夷,至于东迁,而遂废不讲矣。孔子生于其时,既不得位,无以行帝王劝惩黜陟之政,于是特举其籍而讨论之,去其重复,正其纷乱;而其善之不足以为法,恶之不足以为戒者,则亦刊而去之;以从简约,示久远,使夫学者即是而有以考其得失,善者师之,而恶者改焉。是以其政虽不足行于一时,而其教实被于万世,是则计之所以为者然也。”
曰:“然则国风、雅、颂之体,其不同若是,何也?”曰:“吾闻之,凡诗之所闻风者,多出于里巷歌谣之作。所谓男女相与咏歌,各言其情者也。虽《周南》《召南》亲被文王之化以成德,而人皆有以得其性情之正,故其发于言者,乐而不过于淫,哀而不及于伤,是以二篇独为风诗之正经。自《邶》而下,则其国之治乱不同,人之贤否亦异,其所感而发者,有邪正是非之不齐,而所谓先王之风者,于此焉变矣。若夫雅颂之篇,则皆成周之世,朝廷郊庙乐歌之词:其语和而庄,其义宽而密;其作者往往圣人之徒,固所以为万世法程而不可易者也。至于雅之变者,亦皆一时贤人君子,闵时病俗之所为,而圣人取之。其忠厚恻怛之心,陈善闭邪之意,犹非后世能言之士所能及之。此《诗》之为经,所以人事浃于下,天道备于上,而无一理之不具也。”
曰:“然则其学之也,当奈何?”曰:“本之二《南》以求其端,参之列国以尽其变,正之于雅以大其规,和之于颂以要其止,此学诗之大旨也。于是乎章句以纲之,训诂以纪之,讽咏以昌之,涵濡以体之。察之情性隐约之间,审之言行枢机之始,则修身及家、平均天下之道,其亦不待他求而得之于此矣。”
问者唯唯而退。余时方集《诗传》,固悉次是语以冠其篇云。
淳熙四年丁酉冬十月戊子新安朱熹书。
来时春社,去时秋社,年年来去搬寒热。语喃喃,忙劫劫。春风堂上寻王谢,巷陌乌衣夕照斜。兴,多见些;亡,都尽说。
黄生允修借书。随园主人授以书,而告之曰:
书非借不能读也。子不闻藏书者乎?七略、四库,天子之书,然天子读书者有几?汗牛塞屋,富贵家之书,然富贵人读书者有几?其他祖父积,子孙弃者无论焉。非独书为然,天下物皆然。非夫人之物而强假焉,必虑人逼取,而惴惴焉摩玩之不已,曰:“今日存,明日去,吾不得而见之矣。”若业为吾所有,必高束焉,庋藏焉,曰“姑俟异日观”云尔。
余幼好书,家贫难致。有张氏藏书甚富。往借,不与,归而形诸梦。其切如是。故有所览辄省记。通籍后,俸去书来,落落大满,素蟫灰丝时蒙卷轴。然后叹借者之用心专,而少时之岁月为可惜也!
今黄生贫类予,其借书亦类予;惟予之公书与张氏之吝书若不相类。然则予固不幸而遇张乎,生固幸而遇予乎?知幸与不幸,则其读书也必专,而其归书也必速。
为一说,使与书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