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宝中,上冬幸华清宫。甫因至兽坊,怪天狗院列在诸兽院之上。胡人云:“此其兽猛健无与比者。”甫壮而赋之,尚恨其与凡兽相近。亦借天狗以寄慨。词曰:
澹华清之莘莘漠漠,而山殿戌削,缥焉天风,崛乎回薄。上扬云旓兮,下列猛兽。夫何天狗嶙峋兮,气独神秀。色似狻猊,小如猿狖。忽不乐虽万夫不敢前兮,非胡人焉能知其去就。向若铁柱攲而金锁断兮,事未可救。瞥流沙而归月窟兮,斯岂逾昼。日食君之鲜肥兮,性刚简而清瘦。敏于一掷,威解两斗,终无自私,必不虚透。尝观乎副君暇豫,奉命于畋,则蚩尤之伦,已脚渭戟泾,提挈丘陵,与南山周旋,而慢围者戮,实禽有所穿。伊鹰隼之不制兮,呵犬豹以相躔。蹙乾坤之翕习兮,望麋鹿而飘然。由是天狗捷来,发自于左,顿六军之苍黄兮,劈万马以超过。材官未及唱,野虞未及和,冏髇矢与流星兮,围要害而俱破。洎千蹄之迸集兮,始拗怒以相贺。真雄姿之自异兮,已历块而高卧。不爱力以许人兮,能绝甘以为大。既而群有噉咋,势争割据。垂小亡而大伤兮,翻投迹以来预。划雷殷而有声兮,纷胆破而何遽?似爪牙之便秃兮,无魂魄以自助。各弭耳低回,闭目而去。每岁,天子骑白日,御东山,百兽踿跄以皆从兮,肆猛仡铦锐乎其间。夫灵物固不合多兮,胡役役随此辈而往还?惟昔西域之远致兮,圣人为之豁迎风,虚露寒,体苍虬,轧金盘。初一顾而雄才称是兮,召群公与之俱观。宜其立阊阖而吼紫微兮,却妖孽而不得上干。时驻君之玉辇兮,近奉君之渥欢。使狊处而谁何兮,备周垣而辛酸。彼用事之意然兮,匪至尊之赏阑。仰千门之崚嶒兮,觉行路之艰难。惧精爽之衰落兮,惊岁月之忽殚。顾同侪之甚少兮,混非类以摧残。偶快意于校猎兮,尤见疑于蹻捷。此乃独步受之于天兮,孰知群材之所不接。且置身之暴露兮,遭纵观之稠叠。俗眼空多,生涯未惬。吾君倘忆耳尖之有长毛兮,宁久被斯人终日驯狎已。
天宝年间,皇上冬天亲临华清宫。杜甫我随着到了野兽坊,对天狗院列在诸兽院之上感到有点诧异。胡人说过:“这是威猛雄健无与伦比之兽。”我认为它雄壮而为它作赋,还遗憾它跟平常的野兽相近。于是借天狗来寄托感慨。文章说:
望华清景象,莘莘漠漠,树木浓盛,澹然摇动,山殿如刻画之作,天飘飘而疾风,高拔重轩,震荡相转。上有旗旒飞扬如云,下有猛兽惊以跳骇。那天狗耸立峻峭,高居山岳之神秀。色似狮子,小如黑猿。忽然不快乐,虽万夫不敢前,非胡人焉能知其去向。假使铁柱倾斜,金锁环断裂,卒不能救。速涉沙漠而归月落极西之地,岂需等到天光。日食君之美食,性情坚强朴质而体格清瘦。敏捷跳跃,威严令相斗两强作罢。终无小智自私,跳必破其要害。常观太子闲逸,奉命打猎。善狩猎的一类将士,已趟过渭水,以泾水作戟。控制丘陵地带,在终南山追逐。缓慢地围猎捕杀,实令禽鸟有地方飞过。那鹰隼开始袭击不受制止,吆喝似豹之犬来与其相践。追踏江山之迅急,麋鹿见之决然骤散。因此天狗捷猛奔来,从座中冲出,厉止羽林军狩猎所带的苍鹰、黄犬,破分万马以驰骋超过。领工匠土木事之官未来得及长声高呼,主管田野及山林之官未来得及应声高和。飞鸟响箭,旌旗流星,围攻要害而全数俱破。及群兽千蹄并集奔散,才抑制愤怒以相犒劳。真雄姿勇悍拔群,如跨历一块砖般疾速地过都越国,已然高卧。不爱力而欲轻,未敢身以许人,能超越侪辈以为大。不久群兽食咬,势争逐走,割据山川,近小亡而大伤,反而止步不前以来预备。忽然雷鸣大响,纷破胆而变得多么畏惧。似鹰犬爪牙就要钝秃,怖魂亡魄无以自助。各贴耳徘徊,闭目而去。每年天子骑乘白日,御祭骊山。百兽有序舞动鸣叫紧随,逞性恣肆、气力勇猛、爪牙锐利之兽杂乎其间。何况珍奇神异之物本来多有不合,如何劳苦奔跑,随此以伪乱真之辈而顺时往还。惟昔西域之邀,引重致远,圣人为之开迎风汉宫,空露寒汉宫,佩戴苍龙,碾压金盘餐皿。起初一顾千金重,雄才足以称君之顾盼,召集群公与君俱观。宜让它立于阊阖天门而吼紫微星,退妖孽而不得冲犯。时常守驻君之玉饰辇车,近身接受君之厚爱。谁令它如鸟关笼中,备四周围墙令它辛酸。它行事之意味显然,不是天子的赏识已尽。仰望宫室千门高峻,陡觉前路行之艰难。惧怕精神从此衰落,惊心岁月忽然结束。回看同类寥寥无几,混非同类徒被摧残。偶尔打猎快意当前,更因矫捷受到怀疑。这是超出群伦的天赋,岂知群材不能接踵而驰。且置身暴露甚苦,遭任稠叠人群观看。世俗眼光空多,生涯未尽如意。吾君倘若忆起耳尖有长毛如今见之犬形,宁愿长久被此人整日戏弄矣。
《天狗赋》咏物言志,以天狗为描写对象,抒发了作者壮志未酬的感叹,感情真挚,耐人深思。赋中作者没有着意刻画天狗的形态,而是重点突出其威猛雄健,超凡脱俗的神态,这样写更传神,更深刻。开端写华清宫兽坊及天狗之猛健。谓天狗气独神秀,与众兽不同,故狗院列在诸院之上。食肥身瘦,言其形态之特异,一掷解斗,称其才力之雄健。无自私、不虚透,即下文不爱力以许人,能绝甘以为大意,表现天狗能力之非凡,有侠士之风。文章重点表现天狗猛健之状,突出天狗之“奇”。“天狗院列于诸兽院之上”(处地奇);“何天狗嶙峋兮,气独神秀”(神情奇);“食肥身瘦”(形奇);“一掷解斗”(才奇);“脱锁而出,便欲西归”(志奇)。但无论如何神奇,行文却始终没有脱离现实驰骋想象,而是作了十分客观的描写,甚至比《雕赋》更为求实。接言有事田猎,得骋攫噬之才:“由是天狗捷来,发自于左,顿六军之苍黄兮,劈万马以超过。材官未及唱,野虞未及和。冏髇矢与流星兮,围要害而俱破。”此处虚实结合,在雕琢中自有苍劲之气,正如仇兆鳌所说:“极言天狗之迅厉勇悍。”这里刻画的是一个英雄的形象,而不是神的形象。
此赋借天狗以寄慨,从赋中对天狗的描绘可看出作者的雄心抱负。如“夫何天狗嶙峋兮,气独神秀”至“敏于一掷,威解两斗,终无自私,必不虚透”一段,仇兆鳌在这段的评注是“即老骥伏枥,志在千里意”。天狗瘦小嶙峋之姿却神秀之态,是因为它有非凡的才能和高尚的品格。其实这就是作者理想中的形象:有才而不争,正气而用舍行藏。《天狗赋》是一篇骚赋,但此赋更多的是继承了骚赋的内在精神,而对于其外在特点几乎是舍弃的。事实上文本中对天狗的描绘亦可以看作作者的理想写照。天狗“食肥身瘦,一掷解斗”,形异才雄,迅厉勇悍而不居功,材得近臣而恐雄姿老于空院。篇末写天狗虽能力超群,却不被重用。谓天狗曾蒙君主赏识,由于受当事者之阻抑和群兽之猜忌,而被扃闭于天狗院中。从此君门万里,岁华虚掷,孤立摧残,良可伤己,因而兴俗眼空多,生涯未惬之叹。其中含有杜甫担忧老而不被任用之慨。此篇与《雕赋》异曲而同工,同样可以看作作者的内在精神追求:士伸于知己而不屈于知己。
全赋多用骚体句式,杂以散文句法,运散文之气,夹散文之句,故能抑扬顿挫,一气贯注,具有一种温柔敦厚之美。这主要表现在两方面。一为自喻的表达。从赋的结尾可以看出他渴望君王赏识的心情,只是借天狗喻已,而不直接表达,他采取一种委婉的自荐才能的方式,惟“含寓言于正意”。这种表达使得赋文整体沉郁含蓄,而无苍白无力之感。二为对比手法的运用。如“伊鹰隼之不制兮”至“围要害而俱破”一段,前面是描写鹰犬“望麋鹿而飘然”的无奈,而后面对天狗的描述则是“迅厉勇悍”的,速度可比流星,使得“要害俱破”。此为才能方面的对比。这样写使天狗形象更加鲜明,同时增加了全文的感情力度,使全文结构完整,章法分明,有开有合,张弛相宜。杜甫这类赋与诗混通为一,可谓亦诗亦赋。
这篇文章作于唐玄宗天宝末年。这是大唐由极盛跌入动乱之前夕,也是杜甫困守长安十年的最后阶段。此赋是杜甫以天狗自喻的自荐文章。
曾于青史见遗文,今日飘蓬过此坟。
词客有灵应识我,霸才无主始怜君。
石麟埋没藏春草,铜雀荒凉对暮云。
莫怪临风倍惆怅,欲将书剑学从军。
落拓江湖常载酒,十年重见云英,依然绰约掌中轻。灯前才一笑,偷解砑罗裙。
薄幸萧郎憔悴甚,此身终负卿卿。姑苏城上月黄昏。绿窗人去住,红粉泪纵横。
南天春雨时,那鉴雪霜姿。
众类亦云茂,虚心能自持。
多留晋贤醉,早伴舜妃悲。
晚岁君能赏,苍苍劲节奇。
凉夜沉沉花漏冻,欹枕无眠,渐觉荒鸡动。此际闲愁郎不共,月移窗罅春寒重。
忆共锦裯无半缝,郎似桐花,妾似桐花凤。往事迢迢徒入梦,银筝断续连珠弄。
新烟初试花如梦,疑收楚峰残雨。茂苑人归,秦楼燕宿,同惜天涯为旅。游情最苦。早柔绿迷津,乱莎荒圃。数树梨花,晚风吹堕半汀鹭。
流红江上去远,翠尊曾共醉,云外别墅。淡月秋千,幽香巷陌,愁结伤春深处。听歌看舞。驻不得当时,柳蛮樱素。睡起恹恹,洞箫谁院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