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年望归归不得,去年中途脚无力。
残生何意有今年,突兀家山堕眼前。
东家西家百壶酒,主人捧觞客长寿。
先生醉袖挽春回,万落千村满花柳。
山灵为渠也放颠,世界幻入兜罗绵。
似嫌衣锦太寒乞,别作玉屑妆山川。
人言少微照乡井,准备黄云三万顷。
何人办作陈莹中,来与先生共炊饼?
陈先生贬官后,与京师人书云:“南州有何事?今年有好雪,明年炊饼大耳。”
白话译文
自前年便盼着返回家园,却一直回不了故乡,去年回家已走到半路,又腿脚无力再难前行。
这饱经丧乱的余生,哪想到还会有欢乐的今年,那高耸家乡的山岭,又突然落进了我的眼帘。
邻里乡亲,准备了很多甜美的醇酒,我高举酒杯,祝福宾客健康长寿。
我乘着醉意舞袖翩翩,像是要拉回春天的锦绣,仿佛见家乡的万落千村,到处是美丽的红花绿柳。
山神也为我纵情地狂颠,把世界都化入白皑皑的雪花。
仿佛是嫌它,穿着那锦绣还太过寒素,另磨了玉屑,用心地妆点迷人的山川。
如今,乡亲们都在纷纷地传说,少微星正照耀我的乡土,天公准备着来年的丰收,黄熟的菽麦三万来顷。
谁人拟做贬官的陈璀,来跟我同吃大个的炊饼?
陈先生被贬官以后,给京师的朋友写信说:“南州有什么事情发生没?今年这里雪好大,明年炊饼能做的大。”
全诗十六句,可分四节。
前四句为第一节,追述返家的不易和抒发初归后的庆幸。诗人四十八岁(1238年)秋八月间,曾自山东冠氏县独自先行回到家乡安置迁家事宜,冬天又去山东。“前年望归归不得”指的就是“归心江汉日东流”,“青山历历乡国梦”(《梦归》)的归心与尚被“絷维”,身不由己这一现实的矛盾。次年秋八月携全家十口自东平、冠氏抵济源(今河南济源),老小因不胜劳累在此休息,直至本年春才上太行,冬始归乡里。“去年中途脚无力”,指的就是这一情况。当诗人历尽艰险,携带全家终于安然回归故乡,真真切切地看到昔日魂萦梦绕的读书山就在眼前的时候,不禁欣喜万分。自二十七岁避乱南渡后,诗人就日夜渴望回归家乡,“别却并州已六年,眼中归路直于弦”,“何时石岭关头路,一望家山眼暂明”。然而国势日蹙,恢复无望;后又值宗社丘墟,九死一生。劫后余生,竟然全家安归,诗人怎能不感叹“残生何意有今年”。“突兀家山堕眼前”中遗山用忽然与高耸二义兼有的“突兀”与“堕”相呼应,真切地表现了惊喜之际那“疑梦复疑非”的心态。诗人开篇连用“前年”“去年”“今年”排比衬垫,气势磅礴,笔势纵放地将那乍见之后,欣喜万分的心情表达得酣畅淋漓。
接下来四句为第二节,写乡邻道贺的场面和诗人谢客尽欢,以致酩酊的醉态。诗人用“东家西家”表明周围的乡邻并一再强调后,又用“百壶酒”显示道贺的乡邻之多及其情意之淳厚。乡亲们知道这一名闻天下的乡贤回乡后,从四处络绎而来,家家都拿出他们的美酒向诗人庆贺。诗人开怀畅饮,不辞尽醉,酒酣耳热之后,兴致大发,竟至在庭院中舒展长袖,手舞足蹈起来。诗人看到乡亲们个个醉颜通红,如春风拂面,在醉态朦陇中,遂发奇想:“先生醉袖挽春回,万落千村满花柳。”认为是他的醉袖把春天拉回,所以到处都呈现出了花红柳绿。于此表明诗人的性格是多么豪爽放纵,诗人的心情是多么的兴高采烈,诗人的想像是多么的丰富奇特,先生的醉态又是多么的笑容可掬了。
接下来四句为第三节,扣诗题“雪中”二字,写读书山的雪景。继上节酒醉心迷,把乡亲们红扑扑的醉颜看成春风满面,进而认为这是老天为诗人春回大地,远近山川都已红花绿柳之后,此节再由大雪漫山,银装素裹的物景触发狂想,觉得山神也因诗人自己的放情纵乐感染得疯癫起来,把整个世界都幻化进漫天飞舞的白蒙蒙的兜罗绵中。它好像嫌穿着花红柳绿的“锦衣”还太寒酸,索性挥洒玉屑再给山川加上一层高贵的外衣。诗人对漫天飞舞、山川一色的雪景,没有作寓情于景的细致描述,而是用“以我观物”“使物皆着我之色彩”的方法表现自己痛快淋漓的激情。诗人紧紧抓住“雪中”这一物象,神思飞扬,由雪联想到木棉,由木棉联想到衣裳,由衣裳联想到山神,而后推己及物,用移情的方式,推想山神的心态,从而营造出这幅神奇迷离、灵动飘逸的山中雪景图来。
最后四句为第四节,诗人以隐居乡里的有德之士自许,憧憬归乡后潇洒闲逸的生活。诗人由自己的归乡联想到少微星光照乡井,由少微星光冀时的明大黄润联想到来年乡里的大丰收,继而又因“瑞雪兆丰年”联想到古时陈莹中远离政治漩涡后只关心农事的典故,想像的翅膀由天上到地下,由古典及今事,由现在到将来,以“人言少微照乡井”表现自己才德上应于天的自信胸襟;以“准备黄云三万顷”表现吉星高照下乡里明年必将大获丰收的豪迈情怀。末三句关合归老故里、乡邻道贺、山中大雪三节,以戏谑的口吻询问乡邻,表现了诗人潇洒自足的隐逸神采。
诗人劫后余生,终归故里,其欣喜之情犹如火山爆发,可谓之“气旺”;对按捺不住的激情,诗人采用豪纵奔放的方式尽情展露,可谓之“神行”。神思所及,“物皆着我之色彩”,岿然不动的读书山,在诗人的心目中却是忽然而“堕”;乡邻道贺,春光挽回,山灵放颠,少微高照,黄云将现,好像大千世界的一切事物皆为诗人天造地设。纵览全诗,确有“峰峦高插、波澜动地之概”。在陈列系列意象时,全诗每四句一大转折,每节四句中又按起、承、转、合的笔法结构,围绕“读书山雪中”这一中轴思前想后、上下驰骋,这样就使全诗既具有了丰富开阔的思维空间,又具有了“构思育渺、十步九折,愈折而意愈深、味愈隽”的往复曲折、幽深厚重的含蕴和奔放雄奇的风格。
蒙古太宗窝阔台十年(1238年)秋,元好问携家从冠氏出发,北返家乡秀容,因路程遥远,疲乏太过,暂留济源过冬。次年春又从济源动身;夏天,回到久别的故里,居住在读书山。游子还乡,自然受到四邻的热情欢迎。为表答谢,冬天,邀乡亲们到家里饮酒。席间,适逢降雪。诗人与父老畅饮时,一生遭遇涌上心头,因悲喜交集,即兴抒怀写下该诗。
遥夜人何在,澄潭月里行。
悠悠天宇旷,切切故乡情。
外物寂无扰,中流澹自清。
念归林叶换,愁坐露华生。
犹有汀洲鹤,宵分乍一鸣。
云容冱雪,暮色添寒,楼台共临眺。翠丛深窅。无人处、数蕊弄春犹小。幽姿谩好。遥相望、含情一笑。花解语,因甚无言,心事应难表。
莫待墙阴暗老。称琴边月夜,笛里霜晓。护香须早。东风度、咫尺画阑琼沼。归来梦绕。歌云坠、依然惊觉。想恁时,小几银屏冷未了。
尧、舜、禹、汤、文、武、成、康之际,何其爱民之深,忧民之切,而待天下以君子长者之道也。有一善,从而赏之,又从而咏歌嗟叹之,所以乐其始而勉其终。有一不善,从而罚之,又从而哀矜惩创之,所以弃其旧而开其新。故其吁俞之声,欢休惨戚,见于虞夏商周之书。成康既没,穆王立,而周道始衰,然犹命其臣吕侯,而告之以祥刑。其言忧而不伤,威而不怒,慈爱而能断,恻然有哀怜无辜之心,故孔子犹有取焉。
《传》曰:“赏疑从与,所以广恩也;罚疑从去,所以慎刑也。”当尧之时,皋陶为士。将杀人,皋陶曰“杀之”三,尧曰“宥之”三。故天下畏皋陶执法之坚,而乐尧用刑之宽。四岳曰“鲧可用”,尧曰“不可,鲧方命圮族”,既而曰:“试之”。何尧之不听皋陶之杀人,而从四岳之用鲧也?然则圣人之意,盖亦可见矣。《书》曰:“罪疑惟轻,功疑惟重。与其杀不辜,宁失不经。”呜呼,尽之矣。
可以赏,可以无赏,赏之过乎仁;可以罚,可以无罚,罚之过乎义。过乎仁,不失为君子;过乎义,则流而入于忍人。故仁可过也,义不可过也。古者赏不以爵禄,刑不以刀锯。赏之以爵禄,是赏之道行于爵禄之所加,而不行于爵禄之所不加也。刑之以刀锯,是刑之威施于刀锯之所及,而不施于刀锯之所不及也。先王知天下之善不胜赏,而爵禄不足以劝也;知天下之恶不胜刑,而刀锯不足以裁也。是故疑则举而归之于仁,以君子长者之道待天下,使天下相率而归于君子长者之道。故曰:忠厚之至也。
《诗》曰:“君子如祉,乱庶遄已。君子如怒,乱庶遄沮。”夫君子之已乱,岂有异术哉?时其喜怒,而无失乎仁而已矣。《春秋》之义,立法贵严,而责人贵宽。因其褒贬义,以制赏罚,亦忠厚之至也。
月挂霜林寒欲坠。正门外、催人起。奈离别如今真个是。欲住也、留无计。欲去也、来无计。
马上离魂衣上泪。各自个、供憔悴。问江路梅花开也未?春到也、须频寄。人到也、须频寄。
长年心事寄林扃,尘鬓已星星。芳意不如水远,归心欲与云平。
留连一醉,花残日永,雨后山明。从此量船载酒,莫教闲却春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