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花

唐代白居易

帝城春欲暮,喧喧车马度。

共道牡丹时,相随买花去。

贵贱无常价,酬直看花数:

灼灼百朵红,戋戋五束素。

上张幄幕庇,旁织巴篱护。

水洒复泥封,移来色如故。

家家习为俗,人人迷不悟。

有一田舍翁,偶来买花处。

低头独长叹,此叹无人喻:

一丛深色花,十户中人赋!

白话译文

这一年暮春,长安城中车水马龙,热闹非凡。

原来是到了牡丹盛开的时节,长安城里的名门大户纷纷相随前去买花。

牡丹花的价钱贵贱不一,价钱多少以花的品种来定。

这里的牡丹有的枝繁叶茂,鲜红欲滴,小小的束花,要付五捆白绢的价钱。

它们被精心呵护着,主人还给张上了帷幕,筑起了樊篱。

辛勤浇灌之余还培上了最肥沃的土,因此花的颜色还和以前一样鲜艳。

家家习以为俗,更没有人认为是错的。

有一个老农,无意中也来到了买花的地方。

目睹此情景,不由得低头长叹,然而此叹又有谁在意呢:

这一丛深色的牡丹花,价钱相当于十户中等人家一年的赋税了。

词句注释

  1. 帝城:皇帝居住的城市,指长安。
  2. 喧喧:喧闹嘈杂的声音。度:过。
  3. 无常价:没有一定的价钱。
  4. 酬直:指买花付钱。直:通“值”。
  5. 灼灼:色彩鲜艳的样子。
  6. 戋戋:细小,微少的样子;一说“委积貌”,形容二十五匹帛堆积起来的庞大体积;一说众多的样子。五束素:五捆白绢,形容白花的姿态;一说指花的价钱。
  7. 幄幕:篷帐帘幕。一作“帷幄”。
  8. 织:编。巴:一作“笆”。
  9. 移来:从市上买来移栽。一作“迁来”。
  10. 习为俗:长期习惯成为风俗。
  11. 迷不悟:迷恋于赏花,不知道这是奢侈浪费的事情。
  12. 田舍翁:农夫。
  13. 喻:知道,了解。
  14. 深色花:指红牡丹。
  15. 中人:即中户,中等人家。唐代按户口征收赋税,分为上中下三等。

作品赏析

这首诗,通过对“京城贵游”买牡丹花的描写,揭露了社会矛盾的某些本质方面,表现了具有深刻社会意义的主题。诗人的高明之处,在于他从买花处所发现了一位别人视而不见的“田舍翁”,从而触发了他的灵感,完成了独创性的艺术构思。

全诗分两大段。“人人迷不悟”以上十四句,写京城贵游买花;以下六句,写田舍翁看买花。

京城的春季将要过去,大街小巷来来往往奔驰着喧闹不已的车马。都说是牡丹盛开的时节,呼朋引伴、争先恐后地赶去买花。一开头用“帝城”点地点,用“春欲暮”点时间。“春欲暮”之时,农村中青黄不接,农事又加倍繁忙,而皇帝及其臣僚所在的长安城中,却“喧喧车马度”,忙于“买花”。“喧喧”,属于听觉;“车马度”,属于视觉。以“喧喧”状“车马度”,其男颠女狂、笑语欢呼的情景与车马杂沓、填街咽巷的画面同时展现,真可谓声态并作。下面的“共道牡丹时,相随买花去”,是对“喧喧”的补充描写。借车中马上人同声相告的“喧喧”之声点题,用笔相当灵妙。这四句写“买花去”的场面,为下面写以高价买花与精心移花作好了铺垫。

接着便是这些驱车走马的富贵闲人为买花、移花而挥金如土。“灼灼百朵红,戋戋五束素。”古代以五匹为一束,五束素就是二十五匹帛。《新唐书·食货志》:“自初定‘两税’时钱轻货重,……绢匹为钱三千二百。”当时正行“两税法”,一匹绢为三千二百,那么“五束素”便为钱八万。一株开了百朵花的红牡丹,竟售价八万,其昂贵的确惊人。那么“上张幄幕庇,旁织笆篱护,水洒复泥封,移来色如故”,其珍惜无异珠宝,也就不言而喻了。

家家以弄花为习俗,人人执迷不悟。以上只作客观描绘,直到“人人迷不悟”,才表露了作者的倾向性;然而那“迷不悟”的确切含义是什么,仍有待于进一步点明。

白居易的有些讽谕诗,往往在结尾抽象地讲道理、发议论。这首诗却避免了这种情况。当他目睹这些狂热的买花者挥金如土,发出“人人迷不悟”的感慨之时,忽然发现了一位从啼饥号寒的农村“偶来买花处”的“田舍翁”,看见他在“低头”,听见他在“长叹”。这种极其鲜明、强烈的对比,揭示了当时社会生活的本质。在热闹喧哗的买花场景中,诗人不失时机地摄下了“低头独长叹”的特写镜头,并以极其鲜明强烈的对比,从“低头”的表情与“长叹”的声音中挖掘出全部潜台词:仅仅买一丛“灼灼百朵红”的深色花,就要挥霍掉十户中等人家的税粮!揭示了当时社会“富贵闲人一束花,十户田家一年粮”的贫富差距。最后这一警句说明了一个事实:那位看买花的“田舍翁”,倒是买花钱的实际负担者!推而广之,这些“高贵”的买花者,衣食住行,都是来源于从劳动人民身上榨取的“赋税”。

诗人借助“田舍翁”的一声“长叹”,尖锐地反映了剥削与被剥削的矛盾。敢用自己的诗歌创作谱写人民的心声,这是十分可贵的。

创作背景

唐宪宗元和五年(810年)前后,白居易创作了组诗《秦中吟十首》。“秦中”是指唐代首都一带地方。诗前小序曰:“贞元、元和之际,予在长安,闻见之间,有足悲者。因直歌其事,命为《秦中吟》。”此诗为其中第十首,即最后一首。

与白居易同时的李肇在《唐国史补》里说:“京城贵游,尚牡丹三十余年矣。每春暮,车马若狂,以不耽玩为耻。执金召铺宫围外寺观,种以求利,一本有值数万者。”这就是创作此诗当时的社会背景。

名家点评

  • 清·宋宗元《网师园唐诗笺》:言者无罪、闻者足戒(末二句下)。
  • 清·沈德潜《唐诗别裁》:连上三章(按指《轻肥》《五弦》《歌舞》),讽意俱于末二句结出。
  • 清·贺裳《载酒园诗话又编》:《秦中吟》《喜雨诗》《哭孔戡》《宿紫阁村》皆乐天得意作。《紫阁村》尚有《石壕吏》遗意。《秦中吟》末篇“一丛深色花,十户中人赋”,差可讽咏。馀皆骨弱体卑,语直意浅。虽欲以广宸聪,副忧勤,而“言之无文,行之不远”,去《祈招》之义远矣。……吾读白讽谕诗,每叹其有美意而无佳词也。

猜你喜欢

催试官考较戏作

宋代 • 苏轼

八月十五夜,月色随处好。

不择茅檐与市楼,况我官居似蓬岛。

凤咮堂前野桔香,剑潭桥畔秋荷老。

八月十八潮,壮观天下无。

鲲鹏水击三千里,组练长驱十万夫。

红旗青盖互明灭,黑沙白浪相吞屠。

人生会合古难必,此景此行那两得。

愿君闻此添蜡烛,门外白袍如立鹄。

运命论

魏晋 • 李康

夫治乱,运也;穷达,命也;贵贱,时也。故运之将隆,必生圣明之君。圣明之君,必有忠贤之臣。其所以相遇也,不求而自合;其所以相亲也,不介而自亲。唱之而必和,谋之而必从,道德玄同,曲折合符,得失不能疑其志,谗构不能离其交,然后得成功也。其所以得然者,岂徒人事哉?授之者天也,告之者神也,成之者运也。

夫黄河清而圣人生,里社鸣而圣人出,群龙见而圣人用。故伊尹,有莘氏之媵臣也,而阿衡于商。太公,渭滨之贱老也,而尚父于周。百里奚在虞而虞亡,在秦而秦霸,非不才于虞而才于秦也。张良受黄石之符,诵三略之说,以游于群雄,其言也,如以水投石,莫之受也;及其遭汉祖,其言也,如以石投水,莫之逆也。非张良之拙说于陈项,而巧言于沛公也。然则张良之言一也,不识其所以合离?合离之由,神明之道也。故彼四贤者,名载于箓图,事应乎天人,其可格之贤愚哉?孔子曰:“清明在躬,气志如神。嗜欲将至,有开必先。天降时雨,山川出云。”诗云:“惟岳降神,生甫及申;惟申及甫,惟周之翰。”运命之谓也。

岂惟兴主,乱亡者亦如之焉。幽王之惑褒女也,祅始于夏庭。曹伯阳之获公孙强也,征发于社宫。叔孙豹之昵竖牛也,祸成于庚宗。吉凶成败,各以数至。咸皆不求而自合,不介而自亲矣。昔者,圣人受命河洛曰:以文命者,七九而衰;以武兴者,六八而谋。及成王定鼎于郏鄏,卜世三十,卜年七百,天所命也。故自幽厉之间,周道大坏,二霸之后,礼乐陵迟。文薄之弊,渐于灵景;辩诈之伪,成于七国。酷烈之极,积于亡秦;文章之贵,弃于汉祖。虽仲尼至圣,颜冉大贤,揖让于规矩之内,訚訚于洙、泗之上,不能遏其端;孟轲、孙卿体二希圣,从容正道,不能维其末,天下卒至于溺而不可援。

夫以仲尼之才也,而器不周于鲁卫;以仲尼之辩也,而言不行于定哀;以仲尼之谦也,而见忌于子西;以仲尼之仁也,而取仇于桓魋;以仲尼之智也,而屈厄于陈蔡;以仲尼之行也,而招毁于叔孙。夫道足以济天下,而不得贵于人;言足以经万世,而不见信于时;行足以应神明,而不能弥纶于俗;应聘七十国,而不一获其主;驱骤于蛮夏之域,屈辱于公卿之门,其不遇也如此。及其孙子思,希圣备体,而未之至,封己养高,势动人主。其所游历诸侯,莫不结驷而造门;虽造门犹有不得宾者焉。其徒子夏,升堂而未入于室者也。退老于家,魏文候师之,西河之人肃然归德,比之于夫子而莫敢间其言。故曰:治乱,运也;穷达,命也;贵贱,时也。而后之君子,区区于一主,叹息于一朝。屈原以之沈湘,贾谊以之发愤,不亦过乎!

然则圣人所以为圣者,盖在乎乐天知命矣。故遇之而不怨,居之而不疑也。其身可抑,而道不可屈;其位可排,而名不可夺。譬如水也,通之斯为川焉,塞之斯为渊焉,升之于云则雨施,沈之于地则土润。体清以洗物,不乱于浊;受浊以济物,不伤于清。是以圣人处穷达如一也。夫忠直之迕于主,独立之负于俗,理势然也。故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堆出于岸,流必湍之;行高于人,众必非之。前监不远,覆车继轨。然而志士仁人,犹蹈之而弗悔,操之而弗失,何哉?将以遂志而成名也。求遂其志,而冒风波于险涂;求成其名,而历谤议于当时。彼所以处之,盖有算矣。子夏曰:“死生有命,富贵在天”故道之将行也,命之将贵也,则伊尹吕尚之兴于商周,百里子房之用于秦汉,不求而自得,不徼而自遇矣。道之将废也,命之将贱也,岂独君子耻之而弗为乎?盖亦知为之而弗得矣。

凡希世苟合之士,蘧蒢戚施之人,俛仰尊贵之颜,逶迤势利之间,意无是非,赞之如流;言无可否,应之如响。以窥看为精神,以向背为变通。势之所集,从之如归市;势之所去,弃之如脱遗。其言曰:名与身孰亲也?得与失孰贤也?荣与辱孰珍也?故遂絜其衣服,矜其车徒,冒其货贿,淫其声色,脉脉然自以为得矣。盖见龙逢、比干之亡其身,而不惟飞廉、恶来之灭其族也。盖知伍子胥之属镂于吴,而不戒费无忌之诛夷于楚也。盖讥汲黯之白首于主爵,而不惩张汤牛车之祸也。盖笑萧望之跋踬于前,而不惧石显之绞缢于后也。故夫达者之筭也,亦各有尽矣。

曰:凡人之所以奔竞于富贵,何为者哉?若夫立德必须贵乎?则幽厉之为天子,不如仲尼之为陪臣也。必须势乎?则王莽、董贤之为三公,不如杨雄、仲舒之阒其门也。必须富乎?则齐景之千驷,不如颜回、原宪之约其身也。其为实乎?则执杓而饮河者,不过满腹;弃室而洒雨者,不过濡身;过此以往,弗能受也。其为名乎?则善恶书于史册,毁誉流于千载;赏罚悬于天道,吉凶灼乎鬼神,固可畏也。将以娱耳目、乐心意乎?譬命驾而游五都之市,则天下之货毕陈矣。褰裳而涉汶阳之丘,则天下之稼如云矣。椎紒而守敖庾、海陵之仓,则山坻之积在前矣。扱衽而登钟山、蓝田之上,则夜光玙璠之珍可观矣。夫如是也,为物甚众,为己甚寡,不爱其身,而啬其神。风惊尘起,散而不止。六疾待其前,五刑随其后。利害生其左,攻夺出其右,而自以为见身名之亲疏,分荣辱之客主哉。

天地之大德曰生,圣人之大宝曰位,何以守位曰仁,何以正人曰义。故古之王者,盖以一人治天下,不以天下奉一人也。古之仕者,盖以官行其义,不以利冒其官也。古之君子,盖耻得之而弗能治也,不耻能治而弗得也。原乎天人之性,核乎邪正之分,权乎祸福之门,终乎荣辱之算,其昭然矣。故君子舍彼取此。若夫出处不违其时,默语不失其人,天动星回而辰极犹居其所,玑旋轮转,而衡轴犹执其中,既明且哲,以保其身,贻厥孙谋,以燕翼子者,昔吾先友,尝从事于斯矣。

过故人庄

唐代 • 孟浩然

故人具鸡黍,邀我至田家。

绿树村边合,青山郭外斜。

开轩面场圃,把酒话桑麻。

待到重阳日,还来就菊花。

翠蛾羞黛怯人看。掩霜纨,泪偷弹。且尽一尊,收泪唱阳关。漫道帝城天样远,天易见,见君难。

画堂新构近孤山。曲栏干,为谁安?飞絮落花,春色属明年。欲棹小舟寻旧事,无处问,水连天。

渔家傲·与赵康靖公

宋代 • 欧阳修

四纪才名天下重。三朝构厦为梁栋。定册功成身退勇。辞荣宠。归来白首笙歌拥。

顾我薄才无可用。君恩近许归田垅。今日一觞难得共。聊对捧。官奴为我高歌送。

白居易
简介描述:

白居易(772年—846年),字乐天,号香山居士,又号醉吟先生,祖籍太原(今属山西),到其曾祖父时迁居下邽(今陕西渭南),生于河南新郑,唐代现实主义诗人、唐代三大诗人之一。

白居易少年时经历藩镇战乱,立志苦读。唐贞元十六年(800年),进士及第。802年,与元稹同时考中“书判拔萃科”,授秘书省校书郎。后又罢校书郎试才识兼茂明于体用科,及第,授盩庢(今西安周至县)县尉。历任进士考官、集贤校理,授翰林学士等职,在任期间,除草拟诏书外,经常上书论事,积极参政,直陈时弊。815年,宰相武元衡遇刺身亡,白居易上表主张严缉凶手,被认为是越职言事,遭诽谤贬为江州(今江西九江)司马。822年,出为杭州刺史,后又做过短期的苏州刺史。827年,拜秘书监,次年转刑部侍郎。晚期的白居易在洛阳度过了生命的最后阶段,于846年8月去世,赠尚书右仆射。

白居易是唐代最高产的诗人之一,其诗歌题材广泛,语言平易通俗,富有情味,现存有3000首。代表作《琵琶行》《长恨歌》等经典作品得到了广泛传播和流传,对后世产生了深远的影响。白居易在政治领域中也发挥了重要作用,任职期间,表现出了卓越才干和良好的治国思想,为唐朝政治的发展作出了贡献。同时,白居易在文学上从理论和创作实践中倡导了新乐府运动,强调了诗歌的“美刺”作用。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