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丰二年,中秋后一日,余自吴兴来杭,东还会稽。龙井有辨才大师,以书邀余入山。比出郭,日已夕,航湖至普宁,遇道人参寥,问龙井所遣篮舆,则曰:“以不时至,去矣。”是夕,天宇开霁,林间月明,可数毫发。遂弃舟,从参寥策杖并湖而行。出雷峰,度南屏,濯足于惠因涧,入灵石坞,得支径上风篁岭,憩于龙井亭,酌泉据石而饮之。自普宁凡经佛寺十五,皆寂不闻人声。道旁庐舍,灯火隐显,草木深郁,流水激激悲鸣,殆非人间之境。行二鼓矣,始至寿圣院,谒辨才于朝音堂,明日乃还。
元丰二年,中秋后一日,我从吴兴经过杭州,往东返回绍兴。龙井寿圣院住持辨才法师写信邀我入山。等到走出城去,已是夕阳西坠,乘船穿过西湖到普宁寺,碰到诗僧参寥,问他龙井派来的竹轿呢,回答说:“因为时间已过,竹轿回去了。”这天晚上,天空晴朗,林间月光明亮,可数头发。于是舍船,随从参寥拄杖沿湖步行。经过雷峰塔,越过南屏山,赤足涉水惠因涧,进入灵石坞,找到一条小路,登上风篁岭。在龙井亭上休息,舀上泉水靠石而喝。从普宁寺起,共经过佛门寺庙有十五座,都是寂静得听不到人声。道路旁边的田舍,灯光时隐时现,草木深绿茂盛,湍湍的流水发出、悲哀的响声,好像不是人间之境。走到二更时分,方到寿圣院,在潮音堂谒见辨才法师,第二天就回去了。
此记述作者月夜游览西湖龙井的经历和见闻。在唐宋诗词作品中,刻画西湖风景的名篇丽句层出不穷,各尽其妙,然而用散文形式来描绘夜幕下的西湖山水却不多见。这篇“题名记”笔调轻快,语言简洁,意境幽美,读后使人心旷神怡,别有一番风味。
文中主要是叙事,但不平铺直叙,而有曲折纡余。作者应邀入山,至湖,而篮舆已去,又见月色皎洁,遂贾勇夜行。这中间便有几层曲折此文叙事又有缓急跌宕。“出雷峰”几句,以三字一顿的动宾结构为主,连用“出”“度”“入”“得”“上”诸动词,文势迫促,表现了夜间长途跋涉的情景。“酌泉据石而饮之”以下,文势渐渐舒缓,这与作者快到目的地时,一边据石休憩,一边回味所历山川美景的情状,是完全合拍的。
此文叙事时也点缀景物,笔稀墨淡,描摹如画,而且和事情的发展与作者的情绪密切应和。“天宇开霁,林间月明”,这良宵美景鼓起了作者的游兴。“自普宁”以下几句,总叙一路山行之景,将相反的色调糅合在一起,使图景更加鲜明。闪烁的灯火,深郁的草木,一明一暗,互相映衬;沉寂的佛寺,悲鸣的流水,无声与有声相间。作者的身心都沉浸其中了。
元丰二年(1079年),苏轼自徐州调任湖州,过高邮,中途与秦观、参寥子同船而下,于吴兴分手告别。不久,正会稽省亲中的秦观惊闻苏轼出事身陷囹圄,于是即刻赶回吴兴询问,不料苏轼已于七月二十八日在湖州被捕,已经押赴京师,送进了御史台诏狱中。此情形下,秦观只得惘然而归,月夜步行游龙井,在心事沉重下,于八月十六日作此文。
维年月日,潮州刺史韩愈,使军事衙推秦济,以羊一、猪一投恶溪之潭水,以与鳄鱼食,而告之曰:昔先王既有天下,列山泽,罔绳擉刃,以除虫蛇恶物为民害者,驱而出之四海之外。及后王德薄,不能远有,则江、汉之间,尚皆弃之以与蛮、夷、楚、越,况潮岭海之间,去京师万里哉!鳄鱼之涵淹卵育于此,亦固其所。
今天子嗣唐位,神圣慈武。四海之外,六合之内,皆抚而有之。况禹迹所揜,扬州之近地,刺史、县令之所治,出贡赋以供天地宗庙百神之祀之壤者哉!鳄鱼其不可与刺史杂处此土也!
刺史受天子命,守此土,治此民;而鳄鱼睅然不安溪潭,据处食民、畜、熊、豕、鹿、獐,以肥其身,以种其子孙;与刺史亢拒,争为长雄。刺史虽驽弱,亦安肯为鳄鱼低首下心,伈伈睍睍,为民吏羞,以偷活于此邪?且承天子命以来为吏,固其势不得不与鳄鱼辨。
鳄鱼有知,其听刺史言:潮之州,大海在其南。鲸、鹏之大,虾、蟹之细,无不容归,以生以食,鳄鱼朝发而夕至也。今与鳄鱼约,尽三日,其率丑类南徙于海,以避天子之命吏。三日不能,至五日;五日不能,至七日;七日不能,是终不肯徙也,是不有刺史、听从其言也。不然,则是鳄鱼冥顽不灵,刺史虽有言,不闻不知也。夫傲天子之命吏,不听其言,不徙以避之,与冥顽不灵而为民物害者,皆可杀。刺史则选材技吏民,操强弓毒矢,以与鳄鱼从事,必尽杀乃止。其无悔!
八岁偷照镜,长眉已能画。
十岁去踏青,芙蓉作裙衩。
十二学弹筝,银甲不曾卸。
十四藏六亲,悬知犹未嫁。
十五泣春风,背面秋千下。
幽人不倦赏,秋暑贵招邀。
竹碧转怅望,池清尤寂寥。
露花终裛湿,风蝶强娇饶。
此地如携手,兼君不自聊。
寒日萧萧上琐窗,梧桐应恨夜来霜。酒阑更喜团茶苦,梦断偏宜瑞脑香。
秋已尽,日犹长,仲宣怀远更凄凉。不如随分尊前醉,莫负东篱菊蕊黄。
金溪民方仲永,世隶耕。仲永生五年,未尝识书具,忽啼求之。父异焉,借旁近与之,即书诗四句,并自为其名。其诗以养父母、收族为意,传一乡秀才观之。自是指物作诗立就,其文理皆有可观者。邑人奇之,稍稍宾客其父,或以钱币乞之。父利其然也,日扳仲永环谒于邑人,不使学。
余闻之也久。明道中,从先人还家,于舅家见之,十二三矣。令作诗,不能称前时之闻。又七年,还自扬州,复到舅家问焉。曰:“泯然众人矣。”
王子曰:仲永之通悟,受之天也。其受之天也,贤于材人远矣。卒之为众人,则其受于人者不至也。彼其受之天也,如此其贤也,不受之人,且为众人;今夫不受之天,固众人,又不受之人,得为众人而已耶?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欢娱在今夕,嬿婉及良时。
征夫怀往路,起视夜何其。
参辰皆已没,去去从此辞。
行役在战场,相见未有期。
握手一长叹,泪为生别滋。
努力爱春华,莫忘欢乐时。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