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闻洞庭水,今上岳阳楼。
吴楚东南坼,乾坤日夜浮。
亲朋无一字,老病有孤舟。
戎马关山北,凭轩涕泗流。
从前只听说洞庭湖茫茫大水,如今有幸登上湖边的岳阳楼。
大湖浩瀚像把吴楚东南隔开,天地像在湖面日夜荡漾漂浮。
没有得到亲朋故旧一字音信,年老体弱之身只剩一叶孤舟。
关山以北战争烽火仍未止息,凭栏遥望胸怀家国泪水横流。
此诗为登楼抒怀之作。首联“昔闻洞庭水,今上岳阳楼”。诗人对洞庭湖向往已久,这是在叙事写景的行文中,自然地流露出来的感情。但这毕竟是过去的向往。登上了岳阳楼,其感情似乎应当是高兴,因为多年的向往实现了。但句中又见不到高兴的字眼,抽不出如愿以偿的情思。联系下文更是如此。实际上在这两句中“昔”与“今”之间,是一段漫长的时间距离,作者把这段距离拉开,没有用简单的“喜”“悲”之词来填充它,而是留给读者去想象、回味。古人说“律诗之妙全在无字处”,这里就是无字处。“昔”与“今”之间,天在变,地在变,国在变,人也在变。安史之乱,唐王朝由盛转衰,人民的深重灾难,杜甫个人的悲惨遭遇,这一切都凝聚在一起,凝聚在杜甫的心头,并随着诗人一起登上了岳阳楼。他高兴不起来。应当说“今上岳阳楼”是向往了多年不得登,如今才算是登上来了,这是一声长叹,长叹的内里是一团忧国忧民、伤时伤世的感慨。这一声长叹,就像那咏叹调的引子,开启了下面一个个乐章。这里还要注意到一个“水”字,题目是“登岳阳楼”,头一句却先写洞庭水,第二句才写岳阳楼。这个“水”字抓住了洞庭风光的主要特点,说明了下文主要是在“水”上做文章。
颔联“吴楚东南坼,乾坤日夜浮”这两句紧扣上联的“水”字,虽没出现水字,却是专门写洞庭水。诗人站在岳阳楼上,向东南方向极目眺望,只见洞庭湖水茫茫一片,一眼望不到头,而吴地则被挤向了远远的东边,楚地则被远远地挤向了西边、南边。这景象,就好像洞庭湖水向东南伸展,把本来连在一起的吴地和楚地,一下子分裂成为两块。“坼”字用得很好,有动态感,仿佛湖水在延伸,大地被切割开。后一句“乾坤”就是天地,包括天地万物。“乾坤日夜浮”是说诗人站在岳阳楼上,四面眺望,到处都是无边无际的洞庭水,仿佛天地万物都日日夜夜地在洞庭湖水上浮动漂游。“浮”字也有动态感,仿佛整个苍穹是被湖水托住的一个半球,而万物的运动,都是湖水荡动的结果。这两句都是写洞庭水,境界宏阔。一是极写水面的宽阔,二是极写水的力量。能够割裂大地,能够浮动乾坤,这是极写它的力量。而被割裂、被浮动东西之庞大,则显示出湖水的宽阔。这不是简单的夸张手法,这里有个视觉、感觉和想象的问题。由于地球是圆的,人的视觉是有限的,面对茫茫的湖水可能看不到岸边,即使看到了,远远望去也只是一条线,这就造成了湖水无限大,而远地十分狭小的感觉。诗人准确、真实地抓住了这视觉和感觉上的错觉,就把湖水描写成了四际无垠,仿佛大地四处都是水乡泽国,这是视觉感觉的真实。但诗人又借助想象,把本来看不到的吴楚大地和整个乾坤四际,也融进了这个视觉和感觉的画面。从而构成了一个想象的吴地楚地被裂开,整个乾坤被浮动的广阔无垠的画面。这就是借助想象而形成的意象。这是将想象中的更广阔的景象纳进了视觉画面的结果。这是说“吴楚东南坼,乾坤日夜浮”是视觉错觉加上想象的产物,这是一个很成功的宏观意象。它的主要特点是境界广阔、气魄宏大。像这样大的宏观意象、气魄在中国古代诗歌中是很少见的。如孟浩然也有咏叹洞庭湖的诗句“气蒸云梦泽,波撼岳阳城”,但没有杜诗境界高远。
颈联“亲朋无一字,老病有孤舟”这两句是写诗人自己的处境。“亲朋无一字”写出了诗人的孤苦,但主要是音信断绝,自己不了解朝里和地方上的情况,即整个国家的情况。这对一个念念不忘君王,不忘国家,不忘人民的诗人来说,是一种被社会忘记的孤独感,他在精神上无疑是很痛苦的。“孤舟”,写出了诗人全家挤在一条小船上飘泊度日,消息断绝,年老多病,孤舟漂泊。其精神上、生活上的惨苦可以想见。前两句是远望,随着湖水向四际望去,水天相接,联想到吴楚,联想到整个乾坤。这两句是近看,看到了孤舟,孤舟是近景中映入眼帘最能触动他的东西。于是使他联想到自己的身世、遭遇和处境。可以说这两联都是由观景引出,只不过前两句以写观景所见为主,后两句以写观望所见而引起的联想为主。这两联表面看起来毫无联系,实际上内涵是一脉相通的。既然这后两句是写他的孤苦悲惨处境,由此应推想到前两句也绝非是单单写景,实际上前两句是借写远景象征性地、比拟性地暗示国势的动荡不安。这里包含着安史之乱的后遗症:唐王朝的衰败,人民的痛苦,外族的侵扰,国家的四分五裂和社会的不安定,栋梁之臣的缺乏等等,这一切都是杜甫飘泊中念念不忘的大事。正是由于诗人心中牵挂着国事民事,才牵肠挂肚。所以当他看到广阔无垠洞庭湖水时,也会想到仿佛大地裂开了,乾坤在日夜不停地浮动。从杜甫一贯的忧国忧民的思想境界来看,他登上岳阳楼极目远眺,也必定会想到这些。正是由于诗人胸中翻腾着叫人牵肠挂肚的国事民事,所以就很自然地勾起了自己不能再施展抱负的痛心。于是这孤舟飘泊,老弱多病,消息也听不到的可悲处境,也就顺理成章地涌上心头。
这两联中,上联境界极大,下联境界却很小,大小相映成趣,其间也包孕着诗人的无限感慨。就景象来说,上联展现的是浩瀚的洞庭湖水,下联则画出了水面上的一点孤舟。湖水动荡,孤舟飘浮,虽然大小悬殊,却统一在一幅画中。如果将洞庭湖水比作整个国家,那么那一点孤舟就是诗人杜甫自己。这里是象征,这鲜明对照的谐调之中,既包含着诗人对自己终身遭遇的痛心和不平,也体现了诗人将自己的命运、国家的命运紧紧地联系在一起。诗人站在岳阳楼上,望望湖水,看看孤舟,想到国家,想到自己,万种感慨,萦绕心头。“不阔则狭处不苦,能狭则阔境愈空”,“乾坤”与“孤舟”对比,阔大者更为浩渺,狭小者更显落寞。
尾联“戎马关山北,凭轩涕泗流”。从诗人来说,从洞庭湖向长安望去,隔着一道道关,一座座山,而战火就在北面燃烧。具体指的是当时吐蕃入侵,威胁长安,战争不息,国家不得安宁。杜甫倚靠岳阳楼的窗户,向北眺望,虽然隔着道道关山,他看不到长安,也看不到战火,但在他心中却呈现出吐蕃入侵,长安危急,人民遭难的情景,于是他就禁不住伤心的老泪纵横了。这两句是两个景象:一个是西北长安附近的战火,一个是岳阳楼上倚窗眺望的老诗人。两者构成了一幅画,前者是诗人心中想到的,后者是诗人自身实景。长安与岳阳楼相距千里,但在诗人心中却没有这个距离。这真是身在洞庭,心在长安。孤舟虽小却装着整个天下。衰老多病的躯体中,仍然跳动着一颗忧国忧民的志诚之心。同时“戎马关山北”一句,明确写出了诗人在登岳阳楼时心中想的是国家的不安宁。这就更可以说明了第二联绝非仅仅是写景。第三联也决不只是写自己的孤苦无依。“凭轩涕泗流” 一句中,则凝聚着诗人对国家时局、自己孤苦处境比照后,感到无可奈何,感到万分压抑的感情,非常形象而深刻地显示出杜甫晚年的精神痛苦。
这首诗意境开阔宏丽,表现手法变化多样。首联叙述,交代登楼缘由;颔联描写,绘制宏阔壮观图景,又运用比喻,增强了作品的生动性;尾联又运用了抒情写法,揭示出诗人的内心世界,开拓了作品的意境。同时作品内容和感情两方面都有大跨度的跳跃。从内容方面说,首联蕴含了“昔”与“今”的时间跳跃过程,并由写自己推进到颔联写洞庭湖,又有一个从小到大的跨度。在写景中,又由吴、楚之地面到日、月之天空的空间跳跃。颈联转回自身的描写,又有一个从大到小的跨越。尾联扩展到国事的描写,又是一个从小到大的跨越。在写国事时,又有一个从国难到诗人感情的跳跃。这就构成了纵横开阔,跳跃性强的特点。从诗人的感情发展脉络上说,首联蕴含喜悦,颔联带有雄壮,颈联转为凄苦,尾联变为悲伤。诗人的感情随着诗篇的进展,显示出不断变化,跳跃性强的艺术特点。
唐代宗大历二年(767年),杜甫五十七岁,距生命的终结仅有两年,当时诗人处境艰难,凄苦不堪,年老体衰,患肺病及风痹症,左臂偏枯,右耳已聋,靠饮药维持生命。大历三年(768年),杜甫离开夔州(今重庆奉节)沿江由江陵、公安一路漂泊,来到岳阳(今属湖南)。登上神往已久的岳阳楼,凭轩远眺,面对烟波浩渺、壮阔无垠的洞庭湖,诗人发出由衷的礼赞;继而想到自己晚年漂泊无定,国家多灾多难,又不免感慨万千,于是在岳阳写下《登岳阳楼》。
天宝十五载正月,安禄山反,陷没洛阳。王师败绩,关门不守。车驾幸蜀,途次马嵬驿,六军不发,赐贵妃自尽,然后驾行。次骆谷,上登高下马,望秦川,遥辞陵庙,再拜,呜咽流涕,左右皆泣。谓力士曰:“吾听九龄之言,不到于此。”乃命中使往韶州,以太牢祭之。因上马索长笛,吹笛,曲成,潸然流涕,伫立久之。时有司旋录成谱,及銮驾至成都,乃进此谱,请名曲。帝谓:“吾因思九龄,亦别有意,可名此曲为《谪仙怨》。”其旨属马嵬之事。厥后以乱离隔绝,有人自西川传得者,无由知,但呼为《剑南神曲》。其音怨切,诸曲莫比。大历中,江南人盛为此曲。随州刺史刘长卿左迁睦州司马,祖筵之内,长卿遂撰其词。吹之为曲,意颇自得。盖亦不知本事⒁。余既备知,聊因暇日撰其辞,复命乐工唱之,用广其不知者。其词曰:
胡尘犯阀冲关,金辂提携玉颜。云雨此时萧散,君王何日归还?
伤心朝恨暮恨,回首千山万山。独望天边初月,蛾眉犹自弯弯。
六月二十六日,愈白李生足下:生之书辞甚高,而其问何下而恭也。能如是,谁不欲告生以其道?道德之归也有日矣,况其外之文乎?抑愈所谓望孔子之门墙而不入于其宫者,焉足以知是且非邪?虽然,不可不为生言之。
生所谓“立言”者,是也;生所为者与所期者,甚似而几矣。抑不知生之志:蕲胜于人而取于人邪?将蕲至于古之立言者邪?蕲胜于人而取于人,则固胜于人而可取于人矣!将蕲至于古之立言者,则无望其速成,无诱于势利,养其根而俟其实,加其膏而希其光。根之茂者其实遂,膏之沃者其光晔。仁义之人,其言蔼如也。
抑又有难者。愈之所为,不自知其至犹未也;虽然,学之二十余年矣。始者,非三代两汉之书不敢观,非圣人之志不敢存。处若忘,行若遗,俨乎其若思,茫乎其若迷。当其取于心而注于手也,惟陈言之务去,戛戛乎其难哉!其观于人,不知其非笑之为非笑也。如是者亦有年,犹不改。然后识古书之正伪,与虽正而不至焉者,昭昭然白黑分矣,而务去之,乃徐有得也。当其取于心而注于手也,汩汩然来矣。其观于人也,笑之则以为喜,誉之则以为忧,以其犹有人之说者存也。如是者亦有年,然后浩乎其沛然矣。吾又惧其杂也,迎而距之,平心而察之,其皆醇也,然后肆焉。虽然,不可以不养也,行之乎仁义之途,游之乎诗书之源,无迷其途,无绝其源,终吾身而已矣。气,水也;言,浮物也。水大而物之浮者大小毕浮。气之与言犹是也,气盛则言之短长与声之高下者皆宜。
虽如是,其敢自谓几于成乎?虽几于成,其用于人也奚取焉?虽然,待用于人者,其肖于器邪?用与舍属诸人。君子则不然。处心有道,行己有方,用则施诸人,舍则传诸其徒,垂诸文而为后世法。如是者,其亦足乐乎?其无足乐也?
有志乎古者希矣,志乎古必遗乎今。吾诚乐而悲之。亟称其人,所以劝之,非敢褒其可褒而贬其可贬也。问于愈者多矣,念生之言不志乎利,聊相为言之。愈白。
虚空落泉千仞直,雷奔入江不暂息。
今古长如白练飞,一条界破青山色。
甚春来、冷烟凄雨,朝朝迟了芳信。蓦然作暖晴三日,又觉万姝娇困。霜点鬓。潘令老,年年不带看花分。才情减尽。怅玉局飞仙,石湖绝笔,孤负这风韵。
倾城色,懊恼佳人薄命。墙头岑寂谁问?东风日暮无聊赖,吹得胭脂成粉。君细认。花共酒,古来二事天尤吝。年光去迅。漫绿叶成阴,青苔满地,做得异时恨。
街东街西讲佛经,撞钟吹螺闹宫廷。
广张罪福资诱胁,听众狎恰排浮萍。
黄衣道士亦讲说,座下寥落如明星。
华山女儿家奉道,欲驱异教归仙灵。
洗妆拭面著冠帔,白咽红颊长眉青。
遂来升座演真诀,观门不许人开扃。
不知谁人暗相报,訇然振动如雷霆。
扫除众寺人迹绝,骅骝塞路连辎輧。
观中人满坐观外,后至无地无由听。
抽簪脱钏解环佩,堆金叠玉光青荧。
天门贵人传诏召,六宫愿识师颜形。
玉皇颔首许归去,乘龙驾鹤来青冥。
豪家少年岂知道,来绕百匝脚不停。
云窗雾阁事恍惚,重重翠幕深金屏。
仙梯难攀俗缘重,浪凭青鸟通丁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