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丹善养士,志在报强嬴。
招集百夫良,岁暮得荆卿。
君子死知己,提剑出燕京;
素骥鸣广陌,慷慨送我行。
雄发指危冠,猛气冲长缨。
饮饯易水上,四座列群英
渐离击悲筑,宋意唱高声。
萧萧哀风逝,淡淡寒波生。
商音更流涕,羽奏壮士惊。
心知去不归,且有后世名。
登车何时顾,飞盖入秦庭。
凌厉越万里,逶迤过千城。
图穷事自至,豪主正怔营。
惜哉剑术疏,奇功遂不成。
其人虽已没,千载有余情。
燕丹太子爱侠客,立志报仇刺赢政。
百里挑一招勇士,年终得士名荆卿。
君子能为知己死,荆卿提剑出燕京。
雪白骏马嘶大道,慷慨众人送我行。
怒发上指高冲冠,男儿猛气冲长缨。
饮酒送别易水上,四周列坐皆豪英。
渐离击筑音悲壮,宋意引吭高歌声。
萧瑟悲风骤吹过,凄寒水上波纹生。
商音凄婉闻流泪,羽调激昂壮士惊。
此去心知不返归,将能后世留英名。
义无反顾登车去,疾驶如飞赴秦庭。
奋勇直前越万里,曲折艰险过千城。
地图展尽匕首露,赢政突然心恐惊。
可惜剑术未能精,盖世之功未建成。
壮士虽然久已逝,千年之下寄深情。
陶渊明的这首诗取材于《战国策·燕策》《史记·刺客列传》等史料,但并不是简单地用诗的形式复述荆轲刺秦这一历史故事。诗人以豪迈的诗笔塑造了一个除暴勇士的生动形象,用惋惜赞叹的语言歌颂了荆轲的壮烈活动,抒发了诗人内心无限的感慨。
诗的头四句,从燕太子丹养士报秦,引出荆轲。不仅概括了荆轲入燕,燕丹谋于太傅鞫武,鞫武荐田光,田光荐荆轲,燕丹得识荆轲,奉为“上卿”等等经过,而且,一开始便将人物(荆轲)置于秦、燕矛盾之中,又因为这个人物是最出众、最雄俊的勇士,于是乎他自然成了矛盾一方(燕)的希望之所托。那么,故事的背景,人物的位置,及其肩负之重任,大体都已亮出,所以说这四句是“已将后事全摄”。正因为如此而形成了矛盾的发展、人物的命运等等悬念。下面接着就写荆轲出燕,在临行前,史书中有荆轲等待与其同行的助手,而“太子迟之,疑其改悔”,引起荆轲怒叱太子,且在一怒之下,带着并不中用的秦舞阳同行的记载。诗人略去这一重要情节,而代之以“君子死知己,提剑出燕京”。这后一句逗出下文,而前一句显然是回护了燕丹的过失,但这样写却与首句的“善养士”相呼应。既使得内容和谐统一,一气贯注,也使得笔墨集中,结构浑成。易水饯行,《战国策》与《史记》是这么写的:“遂发,太子及宾客知其事者,皆白衣冠以送之……”由平缓而渐趋激昂。诗人则不然,他首先插入:“素骥鸣广陌,慷慨送我行。”素骥,白马。马犹如此,人就自不待言了,诗的情绪一下子就激发起来了。因而“雄发”二句的刻画——头发直竖,指向高高的帽子;雄猛之气,冲动了系冠的丝绳——虽不无夸张,但却由于情真意足而显得极其自然。易水饯别,也正是在这种气氛中酝酿和展开的激昂悲壮的一幕。高渐离、宋意……一时燕国的豪杰,都列坐在饯席之上。寒水哀风,击筑高歌,声色俱现,情景相生,送者、行者,无不热血沸腾,慷慨流涕。“心知去不归,且有后世名。”又一笔折到行者,道出了行者的决心,写出了行者的气概,而这也就是这幕戏的意图与效果之所在。“登车”六句写荆轲义无反顾,飞车入秦,使上述的决死之心与一往无前的气概,从行动上再加以具体的表现。其中“凌厉”二句亦属诗人的想像,它好似一连串快速闪过的镜头,使人物迅逼秦廷,把情节推向高潮,扣人心弦。诗中以大量笔墨写出燕入秦,铺叙得排荡淋漓,而写到行刺失败的正面,却是惜墨如金,只用了两句话——“图穷事自至,豪主正怔营”。前一句洗练地交代了荆轲与燕丹在地图中藏着利刃以要劫、刺杀秦王的计谋,同时也宣布了高潮的到来,后一句只写秦王慌张惊恐,从对面突出荆轲的果敢与威慑,而对荆轲被秦王左右击杀等等,则只字不提,其倾向之鲜明,爱憎之强烈,自在不言之中。作者以有限的篇幅,再现了雄姿勃勃的荆轲形象,也表现了作者剪裁的功夫与创造的才能。诗的最后四句,便是直截的抒情和评述,诗人一面惋惜其“奇功”不成,一面肯定其精神犹在,在惋惜和赞叹之中,使这个勇于牺牲、不畏强暴的形象,获得了不灭的光辉、不朽的生命。可以看得出诗人是以饱蘸感情的笔触,写下了这个精彩而又有分量的结尾。
发思古之幽情,是为了现实。不过这“现实”亦不宜说得过窄过死(如一些论者所言,这首诗是诗人出于“忠晋报宋”而作)。首先,因为陶渊明反复地说过:“少时壮且厉,抚剑独行游。谁言行游近,张掖至幽州”(《拟古》之八);“忆我少壮时,无乐自欣豫。猛志逸四海,骞翮思远翥”(《杂诗》之五)。这说明在作者的生活、志趣和性格中,也早已具有着豪放、侠义的色彩。其次,诗人也曾出仕于晋,不过他说这是“误落尘网中,一去三十年”(《归园田居五首》),悔恨之情溢于言表,足见“晋”也并不是他的理想王国,当然“宋”亦如此。这些都是不必将《咏荆轲》的作意胶柱于“忠晋报宋”的理由。诗人一生“猛志”不衰,疾恶除暴、舍身济世之心常在,诗中的荆轲也正是这种精神和理想的艺术折光。说得简单一点,便是借历史之旧事,抒自己之爱憎,这样看是比较接近诗人心迹的。这首诗的影响也正在此。
此诗按照事件的经过,描写了出京、饮饯、登程、搏击几个场面,尤其着力于人物动作的刻画,塑造了一个大义凛然的除暴英雄形象。比如,“提剑出燕京”,写出了荆轲仗剑行侠的英姿;“雄发指危冠,猛气充长缨”,更以夸张的笔法写出荆轲义愤填膺、热血沸腾的神态。而“登车何时顾”四句,排比而下,一气贯注,更写出了荆轲义无反顾、直蹈秦邦的勇猛气概。诗中虽没有正面写刺秦王的场面,但从“豪主正怔营”一句,可以想见荆轲拔刀行刺之时那股令风云变色的虎威。这首诗还通过环境气氛的渲染来烘托荆轲的精神面貌。最典型的是易水饮饯的场景。在萧杀的秋风中、滔滔的易水上,回荡着激越悲壮的乐声,“悲筑”“高声”“哀风”“寒波”相互激发,极其强烈地表达出“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英雄主题。
这首诗同《咏三良》《咏二疏》是陶渊明三首著名的咏史诗,三篇体制大体相当,当为同一个时期的作品。但具体创作时间大致有两说:一说作于南朝宋武帝永初二年(421年)之后不久,约在永初三年(422年),陶渊明五十八岁;一说约在东晋安帝义熙十年(414年),当时陶渊明五十岁,与《杂诗十二首》写作时间相近。关于荆轲之事,《战国策·燕策》与《史记·刺客列传》都有记载,其基本情节是相似的。
昔有医人,自媒能治背驼,曰:“如弓者,如虾者,如曲环者,延吾治,可朝治而夕如矢。”一人信焉,而使治驼。乃索板二片,以一置地下,卧驼者其上,又以一压焉,而即屣焉。驼者随直,亦复随死。其子欲鸣诸官。医人曰:“我业治驼,但管人直,哪管人死!”呜呼,今之为官,但管钱粮完,不管百姓死,何异于此医哉?
买臣之贵也,不忍其去妻,筑室以居之,分衣食以活之,亦仁者之心也。
一旦,去妻言于买臣之近侍曰:“吾秉箕帚于翁子左右者,有年矣。每念饥寒勤苦时节,见翁子之志,何尝不言通达后以匡国致君为己任,以安民济物为心期。而吾不幸离翁子左右者,亦有年矣,翁子果通达矣。天子疏爵以命之,衣锦以昼之,斯亦极矣。而向所言者,蔑然无闻。岂四方无事使之然耶?岂急于富贵未假度者耶?以吾观之,矜于一妇人,则可矣,其他未之见也。又安可食其食!”乃闭气而死。
二十余年别帝京,重闻天乐不胜情。
旧人唯有何戡在,更与殷勤唱渭城。
庖丁鼓刀,易牙烹熬。水欲新而釜欲洁,火恶陈而薪恶劳。九蒸暴而日燥,百上下而汤鏖。尝项上之一脔,嚼霜前之两螯。烂樱珠之煎蜜,滃杏酪之蒸羔。蛤半熟而含酒,蟹微生而带糟。盖聚物之大美,以养吾之老饕。婉彼姬姜,颜如李桃。弹湘妃之玉瑟,鼓帝子之云璈。命仙人之萼绿华,舞古曲之郁轮袍。引南海之玻黎,酌凉州之葡萄。愿先生之耆寿,分余沥于两髦。候红潮于玉颊,惊暖响于檀槽。忽累珠之妙唱,抽独茧之长缲。闵手倦而少休,疑吻燥而当膏。倒一缸之雪乳,列百柂之琼艘。各眼滟于秋水,咸骨醉于春醪。美人告去已而云散,先生方兀然而禅逃。响松风于蟹眼,浮雪花于兔毫。先生一笑而起,渺海阔而天高。
胡雁鸣,辞燕山,昨发委羽朝度关。
衔芦枝,南飞散落天地间,连行接翼往复还。
客居烟波寄湘吴, 凌霜触雪毛体枯。
畏逢矰缴惊相呼,闻弦虚坠良可吁。
君更弹射何为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