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拭残碑,敕飞字、依稀堪读。慨当初、倚飞何重,后来何酷。岂是功成身合死,可怜事去言难赎。最无辜、堪恨更堪悲,风波狱。
岂不念,疆圻蹙!岂不念,徽钦辱!念徽钦既返,此身何属?千载休谈南渡错,当时自怕中原复。笑区区、一桧亦何能,逢其欲。
拂去残碑上的杂物,当年敕封岳飞时的文诰依稀可辨。感慨当初是那样的倚重岳飞,而后来又是那么的残酷。难道是功高震主就身当该死,遗憾的是事情已经过去了,空费口舌也于事无补。最无奈且可恨可悲是风波亭冤狱。
难道就不想疆土在逐日散失,难道就不想徽钦二宗被俘而去的奇耻大辱。想的是如果迎回徽钦二宗,赵构的帝位又怎能相属。千百年来再不要说不该南渡错误了,当时就怕收复中原。可笑地是区区一个秦桧能干什么,他只不过是迎合了赵构的心意而已。
词开头,用十分平实的笔法,叙述了引出作者无限感概的一件实事:“拂试残碑,敕飞字、依稀堪读。”作者不写碑文,却用“拂拭”一词突出他发现残碑、辨读碑文时的激动神情,意在为后文的抒发感慨开辟道路。
读碑之后,人们自然有万干感慨,不过,大多集中在高宗对岳飞的态度前后不一这一点上。所以,作者自然写道:“慨当初、倚飞何重,后来何酷。”这几句是承上启下的——作者跟当时的一般人都认为,“重”飞是应当的,故只用“敕飞字”一笔带过;作者跟当时的一般人都反对“酷待”飞,所以,后面的文章都围绕“后来何酷”作。
“岂是功成身合死,可怜事去言难赎。”这是从历代帝王总是要杀功臣这一点出发,对高宗“酷待”岳飞的责难。从历史 上看,岳飞不是第一个因功被杀的,当然也不是最后一个。作者对此是持反对态度的,所以用“岂是”来反诘。但是,作者 也知道,只用“言”,即使是万语千言,也难以挽回冤死者的生命,所以用“可怜”来略表哀悼之情。然而,即使承认“功成身死”是正常的,岳飞当时并未“功成”阿!许多功臣之所以被杀,总是有罪的,通常是”‘谋反”,可是,岳飞根本没罪,连个象样的罪名都编造不出来,秦桧干脆说:“其事体莫须有。”韩世忠对此曾提出质问:“莫须有三字何以服天下?”因此,作者满怀对岳飞的同情、对秦桧等的愤慨,喊出了上阙结尾的一句:“最无辜、堪恨又堪悲,风波狱。”“无辜’是就岳飞有功无罪而言的;“堪恨”,是就秦侩等人的残酷迫害直至最终杀害而言的;”堪悲”,是就岳飞壮态未酬却冤死而言的;”风波狱”则是高宗”酷待”岳飞的集中表现。作者用它与“敕飞字”的对比,充分体现了“何重”与“何酷”的对立。
上阙揭示了”何酷”的表现,自然引出人们对其原因的探求,必然注意作者在下阙中是怎样层层深入地探求的。
“岂不念,疆圻蹙!岂不念,徽钦辱!”换头四句,以“不念疆圻蹙、徽钦辱”为反诘对象,一方面表明,这是人们对赵构消极抗金、惨害岳飞的根源的一种分析,另一方面表明作者并不赞成这种看法。作者认为,应该看到深层的东西,那就是:“念徽钦既返,此身何属?千载休谈南渡错,当时自怕中原复。”所谓“此身何属”,就是说自己的身份该是什么。一旦中原恢复,徽钦二宗返回,自己的帝位不就保不住了吗?这不是揣测,而是实情。被困北国的钦宗曾请使者告诉赵构,希望能回到南方,只得蜀中一城居住就行了,显然赵构的心思已为钦宗知晓。作若在用“念”的四句去承接与对应“不念”的四句时,改变了句序,这不仅增加了行文的波澜,而且暗示了:一般人以恢复中原为第一位,而赵构却以帝位得失为第一位的。值得注意的是“干载休谈”,作者再次表明自己与传统看法的不同点。显然,作者认为,岳飞的死因就在于致力恢复中原、影响了赵构帝位的稳固,但是,赵构的这些心思是不能明白道出的,于是假于秦桧下了毒手,这就是结尾几句说的:“笑区区、一桧亦何能,逢其欲。”这里用“笑”字,又一次跟传统看法划清了界限,而一个“逢”字又道出了赵构与秦桧之默契。
《四库全书》称文徵明的诗词:“雅润之中,不失法度,与其书画略同。”玩读这首《满江红》词,会觉得其评价是恰当的。
《词统》卷十二载:“夏侯桥沈润卿掘地,发掘出宋高宗赐岳飞手敕刻石。”文徵明见后感慨万千,于是作了这首词。创作时间不详。
余始不欲与佛者游,尝读东坡所作《勤上人诗序》,见其称勤之贤曰:“使勤得列于士大夫之间,必不负欧阳公。”余于是悲士大夫之风坏已久,而喜佛者之有可与游者。
去年春,余客居城西,读书之暇,因往云岩诸峰间,求所谓可与游者,而得虚白上人焉。
虚白形癯而神清,居众中不妄言笑。余始识于剑池之上,固心已贤之矣。入其室,无一物,弊箦折铛,尘埃萧然。寒不暖,衣一衲,饥不饱,粥一盂,而逍遥徜徉,若有余乐者。间出所为诗,则又纡徐怡愉,无急迫穷苦之态,正与其人类。
方春二三月时,云岩之游者盛,巨官要人,车马相属。主者撞钟集众,送迎唯谨,虚白方闭户寂坐如不闻;及余至,则曳败履起从,指幽导胜于长林绝壁之下,日入而后已。余益贤虚白,为之太息而有感焉。近世之士大夫,趋于途者骈然,议于庐者欢然,莫不恶约而愿盈,迭夸而交诋,使虚白袭冠带以齿其列,有肯为之者乎?或以虚白佛者也,佛之道贵静而无私,其能是亦宜耳!余曰:今之佛者无呶呶焉肆荒唐之言者乎?无逐逐焉从造请之役者乎?无高屋广厦以居美女丰食以养者乎?然则虚白之贤不惟过吾徒,又能过其徒矣。余是以乐与之游而不知厌也。
今年秋,虚白将东游,来请一言以为赠。余以虚白非有求于世者,岂欲余张之哉?故书所感者如此,一以风乎人,一以省于己,使无或有愧于虚白者而已。
夫凌云概日,由余之所未窥;千门万户,张衡之所曾赋。周王璧台之上,汉帝金屋之中,玉树以珊瑚为枝,珠帘以玳瑁为匣。其中有丽人焉。其人也:五陵豪族,充选掖庭;四姓良家,驰名永巷。亦有颖川新市、河间观津,本号娇娥,曾名巧笑。楚王宫里,无不推其细腰;卫国佳人,俱言讶其纤手。阅诗敦礼,岂东邻之自媒;婉约风流,异西施之被教。弟兄协律,生小学歌;少长河阳,由来能舞。琵琶新曲,无待石崇;箜篌杂引,非关曹植。传鼓瑟于杨家,得吹箫于秦女。
至若宠闻长乐,陈后知而不平;画出天仙,阏氏览而遥妒。至若东邻巧笑,来侍寝于更衣;西子微颦,得横陈于甲帐。陪游馺娑,骋纤腰于结风;长乐鸳鸯,奏新声于度曲。妆鸣蝉之薄鬓,照堕马之垂鬟。反插金钿,横抽宝树。南都石黛,最发双蛾;北地燕脂,偏开两靥。亦有岭上仙童,分丸魏帝;腰中宝风,授历轩辕。金星将婺女争华,麝月与嫦娥竞爽。惊鸾冶袖,时飘韩掾之香;飞燕长裾,宜结陈王之佩。虽非图画,入甘泉而不分;言异神仙,戏阳台而无别。真可谓倾国倾城,无对无双者也。
加以天时开朗,逸思雕华,妙解文章,尤工诗赋。琉璃砚匣,终日随身;翡翠笔床,无时离手。清文满箧,非惟芍药之花;新制连篇,宁止蒲萄之树。九日登高,时有缘情之作;万年公主,非无累德之辞。其佳丽也如彼,其才情也如此。
既而椒宫宛转,柘馆阴岑,绛鹤晨严,铜蠡昼静。三星未夕,不事怀衾;五日尤赊,谁能理曲。优游少托,寂寞多闲。厌长乐之疏钟,劳中宫之缓箭。纤腰无力,怯南阳之捣衣;生长深宫,笑扶风之织锦。虽复投壶玉女,为观尽于百骁;争博齐姬,心赏穷于六箸。无怡神于暇景,惟属意于新诗。庶得代彼皋苏,微蠲愁疾。但往世名篇,当今巧制,分诸麟阁,散在鸿都。不藉篇章,无由披览。于是燃指瞑写,弄笔晨书,撰录艳歌,凡为十卷。曾无忝于雅颂,亦靡滥于风人,泾渭之间,若斯而已。
于是丽以金箱,装之宝轴。三台妙迹,龙伸蠼屈之书;五色花笺,河北胶东之纸。高楼红粉,仍定鱼鲁之文;辟恶生香,聊防羽陵之蠹。灵飞太甲,高擅玉函;鸿烈仙方,长推丹枕。至如青牛帐里,馀曲既终;朱鸟窗前,新妆已竟。放当开兹缥帙,散此绦绳,永对玩于书帷,长循环于纤手。岂如邓学春秋,儒者之功难习;窦专黄老,金丹之术不成。因胜西蜀豪家,托情穷于鲁殿;东储甲观,流咏止于洞箫。娈彼诸嫉,聊同弃日,猗欤彤管,无或讥焉。
相逢不语,一朵芙蓉著秋雨。小晕红潮,斜溜鬟心只凤翘。
待将低唤,直为凝情恐人见。欲诉幽怀,转过回阑叩玉钗。
芭蕉叶叶为多情,一叶才舒一叶生。
自是相思抽不尽,却教风雨怨秋声。
善鼓云和瑟,常闻帝子灵。
冯夷空自舞,楚客不堪听。
苦调凄金石,清音入杳冥。
苍梧来怨慕,白芷动芳馨。
流水传潇浦,悲风过洞庭。
曲终人不见,江上数峰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