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风兴叹落花频,芳意潜消又一春。
应为价高人不问,却缘香甚蝶难亲。
红英只称生宫里,翠叶那堪染路尘。
及至移根上林苑,王孙方恨买无因。
频频叹息花被狂风吹落太多,芳香渐消失又要过一个春天。
应是价格太高人们不敢询问,又因香气太浓蝴蝶难以亲近。
只有皇宫才配生长这种鲜花,哪能忍受让她沾染路上灰尘。
等到把花移植到皇宫上林苑,王孙贵族才为没有买而遗恨。
这首诗写作年代已不可考,但从其反映的内容和心绪来推测,当属女诗人鱼玄机后期作品。在一个暮春的日子,鱼玄机在长安见到一些未卖出的牡丹。她为自己的相似命运而感伤,并思考自我存在的价值,于是写下此诗。
这首诗表面是咏牡丹,实则以物喻人,寄托着女诗人的身世之感,道出了诗人衰微不幸的遭际和孤做清洁的品格,一腔忿限倾泄而出,读来荡气回肠,感人至深。
诗题“卖残牡丹”不能理解为“出卖残败的牡丹”,正确解读应为“卖剩下的牡丹”或“未卖出的牡丹”。此类句法在唐宋诗十分常见,例如乔知之的“床积读残书”,这里“读残书”不是指“阅读残破的书”,而是“读了一半的书”或“未读完的书”。再如许棐的诗联“仆温携剩酒,邻送卖残蔬”,邻居并非送来“残败的蔬菜”,而是“卖剩下的蔬菜”或“未卖出的蔬菜”。
首联是总提,为全诗奠定了感情基调,以下皆由此生发开去,一步步引向深入。“临风兴叹落花频”一句写诗人站在狂风之中,看着纷纷而落的杜丹花,连连叹息。“落花”点明题中“残”字。“风”道出了牡丹致残的原因,说明牡丹并非自然意义上的衰败,而是被无情的狂风吹残。为全诗蒙上了一层浓重的悲剧色彩。而一“叹”字就明写诗人心情,饱含无限感慨,也是全诗感情字眼。“频”字既可看作落花之多,又可理解为叹息声频。牡丹谷雨前后盛开,暮春而败,等到花落,春天已经过去了。因此,诗人又补足一句:“芳意潜消又一春。”“芳意”指牡丹的国色天香,又指美好的时光及诗人之心绪。又一年美好的时光只在一阵狂风之后就逝去了。如花美眷,似水流年,人们不能不感叹青春不能永驻。又不禁赞美久爱不衰、相伴终年。一“潜”字有暗暗地、不知不觉意,还有不便明言之隐痛。诗人内心的感情难以向人去诉说,只能暗自伤心,泪水自咽,苦痛自受,从而寄托于牡丹而自叹、自悲、自哀、自伤了。
颔联中“价”字扣题中“卖”字。关于牡丹价格,唐人多有记载和吟咏。李肇《唐国史补》云:“一本有值数万者。”白居易《买花》:“一丛深色花,十户中人赋。”柳浑《牡丹》:“近来无奈牡丹何,数十千钱买一棵。”李商隐《牡丹》:“终销一国破,不啻万金求。”王建《同于汝锡赏白牡丹》:“价数千金贵,形相两眼疼。”张又新《牡丹》“牡丹一朵值千金,将谓从来色最深。”由此可见牡丹之昂贵。而这里的残牡丹已失去了它应有的鲜艳和迷人的光彩,也失去了人们对它的青睐和珍视,因此价值大减。本来应因为价格太高才使买主望而却步、不敢问津,但诗人下句偏说“却缘香甚蝶难亲”,以牡丹“香甚标明自己高贵,使那些“蜂蝶”难以亲近。表面咏花,实则在倾诉自己曲高和寡、知音难觅之感慨,衬托出诗人卓荦不群之志。
颈联意为鲜艳娇贵的牡丹只有皇宫里才配得上栽植,它怎么能受得住路尘的摧残、沾污呢?这是从另一角度表现牡丹的纯洁清丽、一尘不染的孤傲品格。“红英”“翠叶”也喻示诗人不同寻常的身世。“红”字渲染其富丽堂皇、雍容华贵;翠”字强调其清净娇柔、明洁典雅。鱼玄机爱衰遭弃后,更加渴求真正的爱情,她曾发出“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赠邻女》)的呼唤,但她始终未能找到真正的知音。
尾联“及至移根上林苑,王孙方恨买无因”二句是更进一步说明牡丹之高贵。提醒人们不要错失良机,因为时不我待,时不再来,应当机立断,不要犹豫彷徨,也即“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无名氏《金缕衣》)之意。表面是批评王孙之无珠,实则饱含诗人更加不幸的命运,以激语出之,将全诗推向顶峰。
这首七律紧紧围绕牡丹。首联是总提,颔联写卖花,颈联写牡丹本身,尾联为设想之语,通过层层渲染,步步推向高峰。透过诗人的不幸遭遇,读者不难想象,一“卖”字正是诗人的殷殷期盼、苦苦追求。诗人将一腔忿恨寄托于牡丹,借咏物而抒怀,真正达到了物我合一、形神俱备的境界,诚为咏物之佳作。
传统诗论对咏物题材诗歌的要求是既生动描绘所咏之物的外在形相和内在精神,又将诗人或其他人的个性或情感投射于所咏之物。此诗完美地达成此两个目标。诗中不仅描绘了牡丹不同寻常的美丽外貌、香味和颜色,而且传达了她们的高尚品性、精神和价值。更为重要的是,诗中字字皆可读为既指牡丹,又指诗人,花即人,人即花,人花合一,不可分离。
霜角一声草木哀,云头对起石门开。
朔风边酒不成醉,落叶归鸦无数来。
但使雕戈销杀气,未妨白发老边才。
勒名峰上吾谁与?故李将军舞剑台。
世皆称孟尝君能得士,士以故归之,而卒赖其力,以脱于虎豹之秦。嗟乎!孟尝君特鸡鸣狗盗之雄耳,岂足以言得士?不然,擅齐之强,得一士焉,宜可以南面而制秦,尚何取鸡鸣狗盗之力哉?夫鸡鸣狗盗之出其门,此士之所以不至也。
臣闻得全者昌,失全者亡。舜无立锥之地,以有天下;禹无十户之聚,以王诸侯。汤武之土不过百里,上不绝三光之明,下不伤百姓之心者,有王术也。故父子之道,天性也。忠臣不避重诛以直谏,则事无遗策,功流万世。臣乘原披腹心而效愚忠,惟大王少加意念恻怛之心於臣乘言。
夫以一缕之任系千钧之重,上悬之无极之高,下垂之不测之渊,虽甚愚之人,犹知哀其将绝。马方骇鼓而惊之,系方绝,又重镇之。系绝于天,不可复结;坠入深渊,难以复出。其出不出,间不容发。能听忠臣之言,百举必脱。必若所欲为,危於累卵,难於上天;变所欲为,易於反掌,安於泰山。今欲极天命之上寿,弊无穷之极乐,究万乘之势,不出反掌之易,居泰山之安,而欲乘累卵之危,走上天之难,此愚臣之所大惑也。
人性有畏其影而恶其迹者,却背而走,迹逾多,影逾疾;不如就阴而止,影灭迹绝。欲人勿闻,莫若勿言;欲人勿知,莫若勿为。欲汤之凔,一人炊之,百人扬之,无益也,不如绝薪止火而已。不绝之於彼,而救之於此,譬由抱薪而救火也。养由基,楚之善射者也,去杨叶百步,百发百中。杨叶之大,加百中焉,可谓善射矣。然其所止,百步之内耳,比於臣乘,未知操弓持矢也。福生有基,祸生有胎;纳其基,绝其胎,祸何自来?
泰山之霤穿石,殚极之绠断干。水非石之钻,索非木之锯,渐靡使之然也。夫铢铢而称之,至石必差;寸寸而度之,至丈必过;石称丈量,径而寡失。夫十围之木,始生如蘖,足可搔而绝,手可擢而抓,据其未生,先其未形。砻蹐底厉,不见其损,有时而尽。种树畜养,不见其益,有时而大。积德累行,不知其善,有时而用;弃义背理,不知其恶,有时而亡。臣原大王熟计而身行之,此百世不易之道也
京兆杜牧为李长吉集叙,状长吉之奇甚尽,世传之。长吉姊嫁王氏者,语长吉之事尤备。
长吉细瘦,通眉,长指爪,能苦吟疾书。最先为昌黎韩愈所知。所与游者,王参元、杨敬之、权璩、崔植辈为密,每旦日出与诸公游,未尝得题然后为诗,如他人思量牵合,以及程限为意。恒从小奚奴,骑距驉,背一古破锦囊,遇有所得,即书投囊中。及暮归,太夫人使婢受囊出之,见所书多。辄曰:“是儿要当呕出心乃已尔。”上灯,与食。长吉从婢取书,研墨叠纸足成之,投他囊中。非大醉及吊丧日率如此,过亦不复省。王、杨辈时复来探取写去。长吉往往独骑往还京、洛,所至或时有著,随弃之,故沈子明家所余四卷而已。
长吉将死时,忽昼见一绯衣人,驾赤虬,持一板,书若太古篆或霹雳石文者25,云当召长吉。长吉了不能读,欻下榻叩头,言:“阿㜷老且病,贺不愿去。”绯衣人笑曰:“帝成白玉楼,立召君为记。天上差乐,不苦也。”长吉独泣,边人尽见之。少之,长吉气绝。常所居窗中,勃勃有烟气,闻行车嘒管之声。太夫人急止人哭,待之如炊五斗黍许时,长吉竟死。王氏姊非能造作谓长吉者,实所见如此。
呜呼,天苍苍而高也,上果有帝耶?帝果有苑囿、宫室、观阁之玩耶?苟信然,则天之高邈,帝之尊严,亦宜有人物文采愈此世者,何独眷眷于长吉而使其不寿耶?噫,又岂世所谓才而奇者,不独地上少,即天上亦不多耶?长吉生二十七年,位不过奉礼太常,时人亦多排摈毁斥之,又岂才而奇者,帝独重之,而人反不重耶?又岂人见会胜帝耶?
乾隆之末,桐城姚姬传先生鼐,善为古文辞。慕效其乡先辈方望溪侍郎之所为,而受法于刘君大櫆,及其世父编修君范。三子既通儒硕望,姚先生治其术益精。历城周永年书昌,为之语曰:“天下之文章,其在桐城乎!”由是学者多归向桐城,号“桐城派”。犹前世所称江西诗派者也。
姚先生晚而主钟山书院讲席。门下著籍老,上元有管同异之、梅曾亮伯言,桐城有方东村植之、姚莹石甫。四人者,称为高第弟子。各以所得,传授徒友,往往不绝。在桐城者,有戴钧衡存庄,事植之久,尤精力过绝人。自以为守其邑先正之法,襢之后进,义无所让世。其不列弟子籍,同时服膺,有新城鲁仕骥挈非、宜兴曼德旅仲论。挈非之甥为陈用光硕士。硕士既师其舅,又亲受业姚先生之门。乡人化之,多好文章。硕士之群从,有陈学受艺叔、陈博广敷,而南丰又有吴嘉宾于序,皆承索非之风,私淑于姚先生。由是江西建昌,有桐城之学。
仲伦与永福吕璜月沧交友,月沧之乡人有临桂朱椅伯韩、龙启瑞翰臣、马平王锡振定甫,皆步趋吴氏、吕氏,而益求广其术于梅伯言。由是桐城宗派,流衍于广西矣。
昔者,国藩尝怪姚先生典试湖南,而吾乡出其门者,未闻相从以学文为事。既而得巴陵吴敏树南屏,称述其术,笃好而不厌。而武陵杨彝珍性农、善化孙鼎臣芝房、湘阴郭嵩煮伯深、淑浦舒素伯鲁,亦以姚氏文家正轨,违此则又何求?最后得湘潭欧阳生。生,吾友欧阳兆熊小岑之子,而受法于巴陵吴君、湘阴郭君,亦师事新城二陈。其渐染者多,其志趋嗜好,举天下之美,无以易乎桐城姚氏者也。
当乾隆中叶,海内魁儒畸土,崇尚鸿博,繁称旁证,考核一字,累数千言不能休。别立帜志,名曰“汉学”。深摈有宋诸子义理之说,以为不足复存,其为文尤芜杂寡要。姚先生独排众议,以为义理、考据、词章,三者不可偏废。必义理为质,而后文有所附,考据有所归。一编之内,惟此尤兢兢。当时孤立无助,传之五六十年。近世学子,稍稍诵其文,承用其说。道之废兴,亦各有时,其命也欤哉!
自洪杨倡乱,东南荼毒。钟山石城,昔时姚先生撰杖都讲之所,今为犬羊窟宅,深固而不可拔。桐城沦为异域,既克而复失。戴钧衡全家殉难,身亦欧血死矣!余来建昌,问新城、南丰,兵燹之馀,百物荡尽,田荒不治,蓬蒿没人。一二文土转徙无所。两广西用兵几载,群盗犹汹汹,骤不可爬梳。龙君翰臣又物故。独吾乡少安,二三君子尚得优游文学,曲折以求合桐城之辙。而舒涛前卒,欧阳生亦以瘵死。老者牵于人事,或遭乱不得竟其学;少者或中道夭殂。四方多故,求如姚先生之聪明早达,太平寿考,从容以跻于古之作者,卒不可得。然则业之成否又得谓之非命也耶?
欧阳生名勋,字子和,殁于咸丰五年三月,年二十有几。其文若诗,清缜喜往复,亦时有乱离之概。庄周云:“逃空虚者,闻人足音跫然而喜。”而况昆弟亲戚之謦欬其例者乎?余不之不闻桐城诸老之謦欬也久矣!现生之为,则岂直足音而已!故为之序,以塞小岑之悲,亦以见文章与世变相因,俾后之人得以考览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