杳杳烟波隔千里,白蘋香散东风起。
日落汀洲一望时,柔情不断如春水。
渺茫烟波,一望千里;东风吹拂,散布着白蘋的香气。
夕阳西下,我站在水边瞭望,心中的柔情绵绵不绝,与春水相似。
关于这首诗,明代杨慎曾和朋友何仲默开过玩笑。他在《升庵诗话》卷十二中说,何仲默曾经扬言说:“宋人书不必信,宋人诗不必观。”有一天他就抄了寇准此诗和张文潜等三人的诗各一首,问他说:“这是何人诗?”何仲默读完道:“唐诗也。”这个故事说明,此诗颇具唐诗特色,情韵悠长,蕴藉空灵。
诗的一二句点明题意,并描写出了江南春日黄昏的那种迷离艳冶之美。杳杳,指江水的深暗幽远。夕阳西下,江面上水波渺茫,远望好似烟雾笼罩;江水浩渺,迢递不断,如同远隔千里。一阵东风,吹来缕缕白苹清香。寥寥十四字,表面写无人之景,实是境中有人,“隔”、“风起”、“香散”,都是从人的感觉角度落笔的,因此第三句就将人推出镜头来。原来此时诗人正伫立在汀洲(水边平地)之上凝望着。此属倒装句法,按顺序而言,应把此句提到最前面,但如倒转过来,便属凡笔,诗意也索然了。
美景令人陶醉,也撩人伤感,尤其是悲愁郁结的人,所以末句便转入抒情。此时,诗人面对一江春水,心中陡然涌起无限愁绪,感到自己的绵绵愁情就像眼前的春水,无了无休。“愁情不断如春水”,凭借鲜明生动的艺术形象,化抽象为具体,含蓄地倾吐出愁情的沛然莫遏,与早于他的李煜《虞美人》词“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和晚于他的秦观《江城子》词名句“便做春江都是泪,流不尽,许多愁”异曲同工。李词鲜明、生动,秦词情辞兼胜,寇准的诗则妙在首尾呼应,情景相生,另有耐人吟味之处。
寇准是北宋著名的政洽家,位至宰相,功业彪炳,性亦刚毅,却写出如此柔丽感伤之诗,便是他的同时代人也觉得难以理解,议论纷然。宋僧文黄在《湘山野录》中说:“莱公(寇准封莱国公)富贵之时所作诗,皆凄楚愁怨,尝为《江南春》云云”;南宋胡仔说:“忠愍诗思凄惋,盖富于情者。如《江南春》云……观此语意,疑若优柔无断者。至其端委庙堂,决澶渊之策,其气锐然,奋仁者之勇,全与此诗意不相类,盖人之难知也如此”(《苕溪渔隐丛话后集》卷二十);曾经作过寇准副职的范雍在《忠愍公诗序》中也谈到:“尝为《江南春》二绝,……人曰少贵无不足者,其摅辞绮靡可也,气焰可也,惟不当含凄尔。”其实,他们都没有说对。范雍以为只有诗人的女婿文康公(名王曙)说中了:“乃暮年迁谪流落不归之意。诗人感物,固非偶然。时以为文康公之知言也。大约公之为诗,多有此意。”诗人在澶渊之盟后不久,晚年罢相又复相,又被排挤去位。后贬死雷州。作为一个人,他心中存有芥蒂;作为一个政治家,他感到失意和抱负难以再展;而作为一个诗人,“人禀七情,应物斯感;感物吟志,莫非自然”(刘勰《文心雕龙·明诗》),他对景伤情,发为诗句,原因就在于此。
考寇准一生行迹,无论是出仕前还是为官后,几乎乎都是在北方活动,取最广义范围的“江南”,他也仅仅去过两次,而其中一次尚有疑点。确切的一次是其晚年失势遭贬,自道州一直南贬至荒僻的雷州;存疑的一次为宋真宗咸平四年(1001年)在知风翔府任 上,曾因公事出差入蜀,返网途中曾路经金陵。王晓波在《寇准年谱》中推测,寇准此次出差线路,当是从阆州顺 嘉陵江、长江而下直至金陵。寇准这两次江南之行,晚年的南贬始于宋真宗天禧四年(1020年)七月,贬相州(治今河南安阳),其后八月贬安 州(治今湖北安陆),同月再贬道州(治今湖南道县),由此推断,此次过江应在七、八月之间;而咸平四年的出差,入蜀时已入秋,而从他在金陵时所作的《金陵怀古》诗(中 有“夜来榆塞雁,叫断石灰秋”之句)来看,其时间已到深 秋。《江南春》中所描绘的春景,显然与寇准两次江南之行的节令明显不和。因此《江南春》不可能是“写眼前景,道眼前物”。实际上,寇准这首小词,显然深受南朝齐粱间诗人柳恽《江南曲》的影响:“汀洲采白蒴,日落江南春。洞庭有归客,潇湘 逢故人。故人何不返,春华复应晚。不道新知乐, 只言行路远。” 《江南春》的创作大概是这样的:寇准虽没有亲身体味过江南春景,却从柳恽“汀洲采白苹,日落江南春”中得到灵感和启发,于是将“江南春”这同一个题材分写为两形,创作出一诗一词,诗为此诗(一名《追思柳恽汀洲之咏尚有遗妍因书一绝》),词即为《江南春·波渺渺》。
帘内清歌帘外宴。虽爱新声,不见如花面。牙板数敲珠一串,梁尘暗落琉璃盏。
桐树花深孤凤怨。渐遏遥天,不放行云散。坐上少年听不惯。玉山未倒肠先断。
锦城丝管日纷纷,半入江风半入云。
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
无赖晓莺惊梦断,起来残醉初醒。映窗丝柳袅烟青。翠帘慵卷,约砌杏花零。
一自玉郎游冶去,莲凋月惨仪形。暮天微雨洒闲庭。手挼裙带,无语倚云屏。
庆历四年春,滕子京谪守巴陵郡。越明年,政通人和,百废具兴。乃重修岳阳楼,增其旧制,刻唐贤今人诗赋于其上。属予作文以记之。
予观夫巴陵胜状,在洞庭一湖。衔远山,吞长江,浩浩汤汤,横无际涯;朝晖夕阴,气象万千。此则岳阳楼之大观也,前人之述备矣。然则北通巫峡,南极潇湘,迁客骚人,多会于此,览物之情,得无异乎?
若夫淫雨霏霏,连月不开,阴风怒号,浊浪排空;日星隐曜,山岳潜形;商旅不行,樯倾楫摧;薄暮冥冥,虎啸猿啼。登斯楼也,则有去国怀乡,忧谗畏讥,满目萧然,感极而悲者矣。
至若春和景明,波澜不惊,上下天光,一碧万顷;沙鸥翔集,锦鳞游泳;岸芷汀兰,郁郁青青。而或长烟一空,皓月千里,浮光跃金,静影沉璧,渔歌互答,此乐何极!登斯楼也,则有心旷神怡,宠辱偕忘,把酒临风,其喜洋洋者矣。
嗟夫!予尝求古仁人之心,或异二者之为。何哉?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是进亦忧,退亦忧。然则何时而乐耶?其必曰:“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乎。噫!微斯人,吾谁与归?
时六年九月十五日。
赵北燕南之古道,水流汤汤沙浩浩。
送君迢遥西入秦,天风萧条吹白草。
车骑衣冠满路旁,骊驹一唱心茫茫。
手持玉觞不能饮,羽声飒沓飞清霜。
白虹照天光未灭,七尺屏风袖将绝。
督亢图中不杀人,咸阳殿上空流血。
可怜六合归一家,美人钟鼓如云霞。
庆卿成尘渐离死,异日还逢博浪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