茂陵

唐代李商隐

汉家天马出蒲梢,苜蓿榴花遍近郊。

内苑只知含凤嘴,属车无复插鸡翘。

玉桃偷得怜方朔,金屋修成贮阿娇。

谁料苏卿老归国,茂陵松柏雨萧萧。

白话译文

汉家天子的马厩中,有西域天马蒲梢。一片片苜蓿石榴,遍布在长安近郊。

御花园内的侍从们,都知道神奇的续弦胶。原来皇帝出行的车队中,看不见汉武帝鸾车插鸡翘。

那聪明机灵的东方朔,曾偷过西王母的蟠桃。汉武帝发誓修造金屋,用来贮藏心爱的阿娇。

谁料到苏武从匈奴回国,再也见不到这一代英豪。他前去茂陵为皇帝守陵,只见茂陵松柏风雨萧萧。

词句注释

  1. 茂陵:陵墓名。汉武帝陵墓,在今陕西兴平县东北。
  2. 天马:骏马。蒲梢:古代骏马名。《史记·乐书》:“武帝伐大宛,得千里马,名曰蒲梢,作天马之歌。”
  3. 苜蓿:豆科植物,原产新疆一带,因大宛马嗜食,汉武帝遣使采其种子遍植于离宫旁。榴花:石榴花。
  4. 内苑:内宫,诗里指宫中侍从。凤嘴:胶泥的名称。传说煮凤嘴、麟角作胶泥,可粘合弓弩刀剑的断裂处。一次武帝射猎,弓弦折断,西域国王使者用口濡湿胶泥,粘合断弦。
  5. 属车:皇帝侍从的座车。鸡翘:皇帝出巡时,属车上插有用羽毛装饰的旗,百姓称之为“鸡翘”。
  6. 玉桃:传说人吃了可长生不老的仙桃。方朔:东方朔,汉武帝时文人。有个故事说,西王母给汉武帝吃仙桃,他曾从窗外偷看,王母便告诉武帝,东方朔本是天上仙官,偷吃过仙桃,后被贬谪人间。
  7. 阿娇:汉武帝陈皇后的小名。传武帝年幼时曾说,如得阿娇为妻,将筑金屋以藏之。
  8. 苏卿:苏武,字子卿,武帝时出使匈奴,被扣留十九年,回国时武帝已死。

作品赏析

首联咏汉武征讨大宛,出使西域,不仅获取了“蒲梢”千里马,在长安郊外到处都种上了从西域进贡来的石榴、苜蓿——这好比武宗皇帝抗击回鹘,迎接太和公主归国,又诛杀了昭义叛将刘稹等一样,均可算得上是名动朝野,“武功”堪夸。

颔联说汉武一味地爱打猎,弓弦断了,就将西海国献来的用麟角和凤喙煮成的“续弦胶”拿来,用嘴濡湿粘好再射;经常微服私游,不用插。鸡翘”标志的随从车队陪驾,而屡冒风险——这又和武宗迷恋游猎,荒废政事,如出一辙。

颈联感叹汉武空好神仙,重色轻才,不爱惜东方朔般的贤士,却只知宠爱陈阿娇之类的后妃,发展到了“金屋贮美女,窥桃饿贤才”的不公地步;这和武宗不认真求贤致治,崇信道士赵归真,宠嬖王才人等宫嫔非常相似。

尾联总承上意作结:等到在匈奴持节牧羊十九载的忠臣苏武回到长安,奉旨哭祭长眠茂陵的汉武帝时,一切都成过去,连武帝陵冢上的松柏也在秋雨萧萧声中,散发出无尽的惋惜和哀愁;从李商隐的角度看问题,同样是想说:我丁母忧刚回京不久,武宗皇帝就大驾归天!从此国家和个人的前途都令人怅望洒泪,忧心忡忡了。

这首七言律诗综合使用了传统的赋、比、兴手法,借咏汉武帝的功过,在象征和隐寓中抒发了作者对唐武宗的影射式的批评;句句用事,事有出处,字斟句酌,个个到位;确实达到了典丽、凝练、形象、隽永的艺术高度;加之作者采用了“六二格”结构:即前六句分别叙说汉武帝的生平盛事,一气敷陈,不着议论,后二句掉笔收结,惋叹不尽而议论自出。这种用七言律诗叙述评论人物事件而不显呆板的主要原因是作者对所咏和所影射的历史人物认识深刻,了解透彻,加之有用典妥贴笔力扛鼎之功,所以第七句“谁料苏卿老归国”,从“实”事转笔,转得平地波澜,起伏有力,真正起到了一笔抹倒英雄,顿使江河绕道的作用,再用“茂陵松柏雨萧萧”一句景句虚结,这种高妙的“转合”手法,自然给读者留下了无穷的回味和联想。至于一、二句用“三肴”韵部的“梢”、“郊”,而四、六、八句用“二萧”韵部的“翘”、“娇”、“萧”等韵字,应当看作是晚唐语音变化,李商隐等名家有意扩大律诗理论上的“首句邻韵可通”的范围,为合韵写诗作词创造先例的一种贡献,不必认为是“出韵”。

创作背景

此诗是李商隐结束各处幕府飘泊,晚年梓幕罢归返京经茂陵时所作,其时约为大中十年(856年)归抵长安,任盐铁推官前。历来认为《茂陵》诗是诗人李商隐借咏汉武帝功过来隐寓他对唐武宗李炎的凭吊之情的一首七言律诗,细忖不无道理。唐武宗会昌五年(846年)十月,李商隐正好守母丧三年后,复京职秘书省“正字”官;此时虽然“牛李党争”仍在继续,而所谓“李党”首领李德裕仍为宰相,先后辅佐武宗抗击回鹘侵扰,平定昭义叛乱,建立了一定的武功;但武宗喜好游猎,宠幸宫嫔,迷信神仙,服食方药,终于三十三岁早亡——对武宗寄有希望的李商隐,这时颇感惆怅。于是乎,他借咏汉武一生的功过来委婉曲折地评论了一番武宗皇帝。

名家点评

  • 宋·张戒《岁寒堂诗话》:咏物似琐肩,用事似僻,而意则甚远,世但见其诗喜说妇人,而不知为世鉴戒。“玉桃偷得怜方朔,金屋妆成贮阿娇。谁料苏武老归国,茂陵松柏雨萧萧。”此诗非夸王母玉桃、阿娇金屋,乃讥汉武也。
  • 宋·范晞文《对床夜语》:李商隐集中,半是古人名,不过因事造对,何益于诗?至有一篇而叠用者。如《茂陵》云:“玉桃偷得怜方朔,金屋妆成贮阿娇……”此犹有微意。《牡丹》诗云:“锦帏初见卫夫人,绣被犹堆越鄂君……”不切甚矣。
  • 元·方回《瀛奎律髓》:义山诗织组有馀,细味之格律亦不为高。此诗讥诮汉武甚矣,谓骄侈如此,终归于尽也。
  • 清·何焯《义门读书记》:八句中贯穿,极工整而不牵率。落句只借子卿一衬,风刺自见于言外。此诗始不甚爱之,后观《西昆酬唱集》,求如此者绝不可得,乃叹义山笔力之高。
  • 清·陆昆曾《李义山诗解》:此诗似为武宗时发。按史:武宗善制奄侍,驾驭藩臣,亦英主也。然好畋猎武戏,受道士赵归真法箓,又宠王才人,欲应为后,至服金丹得疾,而犹信方士妄言,谞为换骨。六年之中,失多于得。《茂陵》一篇,其托讽乎?首言勤兵大宛,是黩武也。三四言畋猎,即微行,是好动也。五六言既求神仙,又耽声色,是自戕也。结处借子卿一衬,风刺见于言外。
  • 清·冯浩《玉溪生诗集笺注》:此章是慨武宗矣。然谓直咏汉武以为讽戒,意味同已深长,诗中妙境,其趣甚博,随人自领之耳。
  • 清·纪昀《玉溪生诗说》:前六句一气,七八折转,集中多此格。此首尤一气鼓荡,神力完足。蘅斋评曰:此首确是茂陵怀古诗,以为托讽,恐失作者本意。
  • 清·方东树《昭昧詹言》:藏锋敛锷于宏音壮采之中,七律无此法门。不善学者,便入痴肥一派。
  • 近代·李庆甲《瀛奎律髓汇评》:冯班:只用“苏卿”一衬,丰神百倍。又云:昆体也。何义门:首句用兵,第三句畋猎,第四句微行,第五句神仙,第六句声色。末二句讽刺自见于言外。纪昀:义山殊有气骨,非“西昆”之比。

猜你喜欢

似花还似非花,也无人惜从教坠。抛家傍路,思量却是,无情有思。萦损柔肠,困酣娇眼,欲开还闭。梦随风万里,寻郎去处,又还被、莺呼起。

不恨此花飞尽,恨西园、落红难缀。晓来雨过,遗踪何在?一池萍碎。春色三分⑽,二分尘土,一分流水。细看来不是,杨花点点,是离人泪。

遗夫人书

明代 • 夏完淳

三月结缡,便遭大变,而累淑女,相依外家。未尝以家门衰,微见颜色。虽德曜齐眉,未可相喻。贤淑和孝,千古所难。不幸至今,吾又不得不死,吾死之后,夫人又不得不生。上有双慈,下有一女,则上养下育,托之谁乎?然相劝以生,复何聊赖!芜田废地,已委之蔓草荒烟;同气连枝,原等于隔肤行路。青年丧偶,才及二九之期;沧海横流,又丁百六之会。茕茕一人,生理尽矣!呜呼!言至此,肝肠寸寸断,执笔辛酸,对纸泪滴,欲书则一字俱无,欲言则万般难吐。吾死矣,吾死矣!方寸已乱。平生为他人指画了了,今日为夫人一思究竟,便如乱丝积麻。身后之事,一听裁断,我不能道一语也。停笔欲绝。去年江东储贰诞生,各官封典俱有,我不曾得。夫人,夫人!汝亦明朝命妇也。吾累汝,吾误汝,复何言哉!呜呼!见此纸如见吾也。外书奉秦篆细君。

咏史

唐代 • 李商隐

历览前贤国与家,成由勤俭破由奢。

何须琥珀方为枕,岂得真珠始是车。

运去不逢青海马,力穷难拔蜀山蛇。

几人曾预南薰曲,终古苍梧哭翠华。

夜夜相思更漏残,伤心明月凭阑干,想君思我锦衾寒。

咫尺画堂深似海,忆来惟把旧书看,几时携手入长安?

养才

宋代 • 苏洵

奇杰之士,常好自负,疏隽傲诞,不事绳检,往往冒法律,触刑禁,叫号欢呼,以发其一时之乐而不顾其祸。嗜利酗酒,使气傲物,志气一发,则倜然远去,不可羁束以礼法。然及其一旦翻然而悟,折节而不为此,以留意于向所谓道与德可勉强者,则何病不去?奈何以朴樕小道加诸其上哉?夫其不肯规规以事礼法,而必自纵以为此者,乃上之人之过也。

古之养奇杰也,任之以权,尊之以爵,厚之以禄,重之以恩,责之以措置天下之务,而易其平居自纵之心,故不待放恣而后为乐。今则不然,奇杰无尺寸之柄,位一命之爵、食斗升之禄者过半,彼又安得不越法、逾礼而自快耶?我又安可急之以法,使不得泰然自纵耶?今我绳之以法,亦已急矣。急之而不已,而随之以刑,则彼有北走胡、南走越耳。噫!无事之时既不能养,及其不幸一旦有边境之患,繁乱难治之事而后优诏以召之,丰爵重禄以结之,则彼已憾矣。夫彼固非纯忠者也,又安肯默然于穷困无用之地而已耶?

周公之时,天下号为至治,四夷已臣服,卿大夫士已称职。当是时,虽有奇杰无所复用,而其礼法风俗尤复细密,举朝廷与四海之人无不遵蹈,而其八议之中犹有曰“议能者”。况当今天下未甚至治,四夷未尽臣服,卿大夫士未皆称职,礼法风俗又非细密如周之盛时,而奇杰之士,复有困于簿书、米盐间者,则反可不议其能而恕之乎?所宜哀其才而贳其过,无使为刀笔吏所困,则庶乎尽其才矣。

或曰:“奇杰之士有过得以免,则天下之人孰不自谓奇杰而欲免其过者?是终亦溃法乱教耳。” 曰:“是,则然矣。然而奇杰之所为,必挺然出于众人之上,苟指其已成之功以晓天下,俾得以赎其过。而其未有功者,则委之以难治之事,而责其成绩,则天下之人不敢自谓奇杰,而真奇杰者出矣。”

李商隐
简介描述:

李商隐(约813年—约858年),字义山,号玉谿生,又号樊南生,与杜牧合称“小李杜”,与温庭筠合称“温李”,原籍怀州河内(今河南沁阳市)人,后随祖辈移居荥阳(今河南省郑州市),晚唐时期诗人。

李商隐幼年丧父,随母还乡过着清贫的生活。十六岁时,因擅长古文而知名。大和三年(829年)移家洛阳,结识令狐楚等前辈。“牛党”令狐楚欣赏他的文才,亲自授以今体章奏之学,并给予资助,后又聘其入幕,至开成二年(837年),考中进士,及第后再入令狐楚幕,令狐楚死后,入“李党”泾原节度使王茂元幕,不久娶王女为妻。从此陷入“牛李党争”漩涡,被“牛党”视为“背恩”“无行”。次年应“博学鸿词科”考试,已被录取再遭刷落。会昌二年(842年)应“书判拔萃试”,被授秘书省正字。宣宗即位后,牛党得势,其随即放弃京职,随李党郑亚赴桂海。后期十几年时间,都漂流各地,为各地幕僚,开始笃信佛教。大中十二年(858年),因病退职还乡,在郑州去世。

李商隐是晚唐最出色的诗人之一,其诗构思缜密,多用含蓄象征的手法,精工富丽的辞采,婉转和谐的韵调,曲折细微地去表现深厚的情感。李商隐胸怀“欲回天地”,力促唐王朝中兴的志向,但身处晚唐已无实现抱负的可能。其骈体章奏与哀诔之文因形式瑰丽、情文并茂而在当时极负盛名,曾自编为《樊南甲集》等,李商隐还是晚唐杰出诗人,其诗各体俱有佳作,尤以五七言律绝成就为高,七言律诗的造诣更是上追杜甫而独步晚唐。主要作品有《瑶池》等。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