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善百自崇川来,小饮冒巢民先生堂中。闻白生璧双亦在河下,喜甚,数使趣之。须臾白生抱琵琶至,拨弦按拍,宛转作陈隋数弄,顿尔至致。余也悲从中来,并不知其何以故也。别后寒灯孤馆,雨声萧槭,漫赋此词,时已漏下四鼓矣。
是谁家、本师绝艺,檀槽挑得如许?半弯逻逤无情物,惹我伤今吊古。君何苦?君不见、青衫已是人迟暮。江东烟树。纵不听琵琶,也应难觅,珠泪曾干处。
凄然也,恰似秋宵掩泣,灯前一对儿女。忽然凉瓦飒然飞,千岁老狐人语。浑无据!君不见、澄心结绮皆尘土。两家后主,为一两三声,也曾听得,撇却家山去。
是哪一家本色师傅传授的绝艺,琵琶弹得精妙如许。半弯西藏产的檀木本是无情之物,竟惹得我伤今吊古。
你这是何苦,你难道没看见座上流泪的人年已迟暮。江东的烟霭笼罩着远树,纵然不听你演奏的琵琶,也应难以找到,珠泪曾经哭干之处。
真凄切啊,你的演奏就像秋夜的哭泣,而灯前正坐着一对哀伤的儿女。忽然又像飒飒的秋风吹过冰凉的屋瓦,千年老狐窃窃低语。一切全无凭据,你难道没看见澄心堂,结绮阁都变成了尘土。陈和南唐的两家后主,就因为那几声乐曲,也曾经听过,就抛下了江山匆匆而去。
①家善百:指陈世祥。世祥字善百,号散木,南通州人,1639年(明崇祯十二年)举人,入清官知县。有《含影词》。“家某某”是古代文人对同宗者的亲切称呼,即俗所谓“五百年前是一家”意。崇川:上海崇明。 冒巢民:冒襄(1611年-1693年),字辟疆,江苏如皋人,副贡生,与陈维崧父陈贞慧并称“四公子”。明亡隐于如皋水绘园不出。白生璧双:名珏,字璧双,人称白三郎,南通州人,善琵琶,好制新声。其时白家琵琶为当世一绝,珏为其中翘楚。 河下:如皋地名。 数(shùo):屡次。 趣:催促。陈隋数弄:陈隋皆短命王朝,此之寄寓有亡国之音的哀伤曲调。 顿尔至致:立时很有情致。 萧槭(qí):萧疏淅沥。 漏下四鼓:四更。这段话是词序。
②本师:韩愈有名作《听颖师弹琴》,此以颖师比喻白珏技法之高妙。 檀槽:槽为固定丝弦处。此指代琵琶弦。 挑:琵琶弹奏的一种技法。白居易《琵琶行》:“轻拢慢捻抹复挑。”
③逻逤(sù):唐时吐蕃都城,即西藏拉萨,产檀木。此代指琵琶。
④江东烟树:指家乡风物。作者时在江北如皋,常怀思乡情。
⑤灯前一对儿女:用韩愈《听颖师弹琴》:“昵昵儿女语,恩怨相尔汝”诗意。
⑥“忽然”句:弦声急响,掠过冰冷的屋脊。
⑦浑无据:全无凭准。
⑧澄心:堂名,南唐烈祖李昪所居,后主李煜尝制澄心堂纸,名满天下。 结绮:阁名。南朝陈后主宠妃张丽华的居所。
⑨撇却家山去:李煜亡国时所作《破阵子》有“四十年来家国,三千里地山河”、“最是仓皇辞庙日,教坊犹奏离别歌”之句。
这首词作于康熙初,即迦陵寓居冒襄水绘园之“如皋八载”之际。词序交代写作缘由,可作绝佳小品文读。值得注意的是小序中“悲从中来,并不知其何以故也”一句,词人并非“不知其何以故”。其中原故已见乎辞:“伤今吊古”的历史沧桑感,其一也;“青衫已是人迟暮”的身世悲凉,其二也;“两家后主……撇却家山去”的故国沦亡情,其三也。词人正是怀着此种复杂心绪来听白璧双激越幽怨的琵琶曲的,全篇以听曲起,以不可遏止的伤怀为线索,以哀凉凄厉的视觉形象写听觉效果,使人不自禁地随其情感脉动而起伏跌宕,写情圣手,莫过于斯。故谭献《箧中词》评云:“拔奇于本师长歌之外”,谓其超出了韩愈的《听颖师弹琴》之名作,是锐敏地觉察到了其中蕴蓄的巨大的感性魅力的。
据徐釚《南州草堂词话》记,当时迦陵赋此一阕,依白珏琵琶而歌之,听者无不凄然泣下,可见此曲此词是谱出了遗民之辈血泪交迸的心曲,同时又拨动了他们苍凉的心弦。
月日,居易白。微之足下:自足下谪江陵至于今,凡枉赠答诗仅百篇。每诗来,或辱序,或辱书,冠于卷首,皆所以陈古今歌诗之义,且自叙为文因缘,与年月之远近也。仆既受足下诗,又谕足下此意,常欲承答来旨粗论歌诗大端,并自述为文之意,总为一书,致足下前。累岁已来,牵故少暇,间有容隙,或欲为之;又自思所陈,亦无出足下之见;临纸复罢者数四,卒不能成就其志,以至于今。
今俟罪浔阳,除盥栉食寝外无余事,因览足下去通州日所留新旧文二十六轴,开卷得意,忽如会面,心所畜者,便欲快言,往往自疑,不知相去万里也。既而愤悱之气,思有所浊,遂追就前志,勉为此书,足下幸试为仆留意一省。
夫文,尚矣,三才各有文。天之文三光首之;地之文五材首之;人之文六经首之。就六经言,诗又首之。何者?圣人感人心而天下和平。感人心者,莫先乎情,莫始乎言,莫切乎声,莫深乎义。诗者,根情,苗言,华声,实义。上自圣贤,下至愚騃,微及豚鱼,幽及鬼神。群分而气同,形异而情一。未有声入而不应、情交而不感者。
圣人知其然,因其言,经之以六义;缘其声,纬之以五音。音有韵,义有类。韵协则言顺,言顺则声易入;类举则情见,情见则感易交。于是乎孕大含深,贯微洞密,上下通而一气泰,忧乐合而百志熙。五帝三皇所以直道而行、垂拱而理者,揭此以为大柄,决此以为大窦也。故闻“元首明,股肱良”之歌,则知虞道昌矣。闻五子洛汭之歌,则知夏政荒矣。言者无罪,闻者足诫,言者闻者莫不两尽其心焉。
洎周衰秦兴,采诗官废,上不以诗补察时政,下不以歌泄导人情。用至于谄成之风动,救失之道缺。于时六义始刓矣。国风变为骚辞,五言始于苏、李。诗骚皆不遇者,各系其志,发而为文。故河梁之句,止于伤别;泽畔之吟,归于怨思。彷徨抑郁,不暇及他耳。然去《诗》未远,梗概尚存。故兴离别则引双凫一雁为喻,讽君子小人则引香草恶鸟为比。虽义类不具,犹得风人之什二三焉。于时六义始缺矣。晋、宋已还,得者盖寡。以康乐之奥博,多溺于山水;以渊明之高古,偏放于田园。江、鲍之流,又狭于此。如梁鸿《五噫》之例者,百无一二。于时六义浸微矣!陵夷至于梁、陈间,率不过嘲风雪、弄花草而已。噫!风雪花草之物,三百篇中岂舍之乎?顾所用何如耳。设如“北风其凉”,假风以刺威虐也;“雨雪霏霏”,因雪以愍征役;“棠棣之华”,感华以讽兄弟;“采采芣苡”,美草以乐有子也。皆兴发于此而义归于彼。反是者,可乎哉!然则“余霞散成绮,澄江净如练”,“归花先委露,别叶乍辞风”之什,丽则丽矣,吾不知其所讽焉。故仆所谓嘲风雪、弄花草而已。于时六义尽去矣。
唐兴二百年,其间诗人不可胜数。所可举者,陈子昂有《感遇》诗二十首,鲍防《感兴》诗十五篇。又诗之豪者,世称李、杜。李之作,才矣!奇矣!人不迨矣!索其风雅比兴,十无一焉。杜诗最多,可传者千余首。至于贯穿古今,覙缕格律,尽工尽善,又过于李焉。然撮其《新安》、《石壕》、《潼关吏》、《芦子关》、《花门》之章,“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之句,亦不过三四十首。杜尚如此,况不迨杜者乎?仆常痛诗道崩坏,忽忽愤发,或废食辍寝,不量才力,欲扶起之。嗟乎!事有大谬者,又不可一二而言,然亦不能不粗陈于左右。
仆始生六七月时,乳母抱弄于书屏下,有指“之”字、“无”字示仆者,仆口未能言,心已默识。后有问此二字者,虽百十其试,而指之不差。则知仆宿习之缘,已在文字中矣。及五六岁,便学为诗。九岁谙识声韵。十五六,始知有进士,苦节读书。二十已来,昼课赋,夜课书,间又课诗,不遑寝息矣。以至于口舌成疮,手肘成胝。既壮而肤革不丰盈,未老而齿发早衰白;瞀瞀然如飞蝇垂珠在眸子中者,动以万数,盖以苦学力文之所致,又自悲矣。
家贫多故,二十七方从乡赋。既第之后,虽专于科试,亦不废诗。及授校书郎时,已盈三四百首。或出示交友如足下辈,见皆谓之工,其实未窥作者之域耳。自登朝来,年齿渐长,阅事渐多。每与人言,多询时务;每读书史,多求理道。始知文章合为时而著,歌诗合为事而作。是时皇帝初即位,宰府有正人,屡降玺书,访人急病。
仆当此日,擢在翰林,身是谏官,月请谏纸。启奏之间,有可以救济人病,裨补时阙,而难于指言者,辄咏歌之,欲稍稍递进闻于上。上以广宸听,副忧勤;次以酬恩奖,塞言责;下以复吾平生之志。岂图志未就而悔已生,言未闻而谤已成矣!
又请为左右终言之。凡闻仆《贺雨》诗,众口籍籍,以为非宜矣;闻仆《哭孔戡》诗,众面脉脉,尽不悦矣;闻《秦中吟》,则权豪贵近者,相目而变色矣;闻《登乐游园》寄足下诗,则执政柄者扼腕矣;闻《宿紫阁村》诗,则握军要者切齿矣!大率如此,不可遍举。不相与者,号为沽誉,号为诋讦,号为讪谤。苟相与者,则如牛僧孺之诫焉。乃至骨肉妻孥,皆以我为非也。其不我非者,举世不过三两人。有邓鲂者,见仆诗而喜,无何鲂死。有唐衢者,见仆诗而泣,未几而衢死。其余即足下。足下又十年来困踬若此。呜呼!岂六义四始之风,天将破坏,不可支持耶?抑又不知天意不欲使下人病苦闻于上耶?不然,何有志于诗者,不利若此之甚也!然仆又自思关东一男子耳,除读书属文外,其他懵然无知,乃至书画棋博,可以接群居之欢者,一无通晓,即其愚拙可知矣!初应进士时,中朝无缌麻之亲,达官无半面之旧;策蹇步于利足之途,张空拳于战文之场。十年之间,三登科第,名落众耳,迹升清贯,出交贤俊,入侍冕旒。始得名于文章,终得罪于文章,亦其宜也。
日者闻亲友间说,礼、吏部举选人,多以仆私试赋判为准的。其余诗句,亦往往在人口中。仆恧然自愧,不之信也。及再来长安,又闻有军使高霞寓者,欲聘倡妓,妓大夸曰:“我诵得白学士《长恨歌》,岂同他哉?”由是增价。又足下书云:到通州日,见江馆柱间有题仆诗者。何人哉?又昨过汉南日,适遇主人集众娱乐,他宾诸妓见仆来,指而相顾曰:此是《秦中吟》、《长恨歌》主耳。自长安抵江西三四千里,凡乡校、佛寺、逆旅、行舟之中,往往有题仆诗者;士庶、僧徒、孀妇、处女之口,每有咏仆诗者。此诚雕篆之戏,不足为多,然今时俗所重,正在此耳。虽前贤如渊、云者,前辈如李、杜者,亦未能忘情于其间。
古人云:“名者公器,不可多取。”仆是何者,窃时之名已多。既窃时名,又欲窃时之富贵,使己为造物者,肯兼与之乎?今之屯穷,理固然也。况诗人多蹇,如陈子昂、杜甫,各授一拾遗,而屯剥至死。孟浩然辈不及一命,穷悴终身。近日孟郊六十,终试协律;张籍五十,未离一太祝。彼何人哉!况仆之才又不迨彼。今虽谪佐远郡,而官品至第五,月俸四五万,寒有衣,饥有食,给身之外,施及家人。亦可谓不负白氏之子矣。微之,微之!勿念我哉!
仆数月来,检讨囊帙中,得新旧诗,各以类分,分为卷目。自拾遗来,凡所遇所感,关于美刺兴比者;又自武德至元和因事立题,题为“新乐府”者,共一百五十首,谓之“讽谕诗”。又或退公独处,或移病闲居,知足保和,吟玩性情者一百首,谓之“闲适诗”。又有事物牵于外,情理动于内,随感遇而形于叹咏者一百首,谓之“感伤诗”。又有五言、七言、长句、绝句,自一百韵至两百韵者四百余首,谓之“杂律诗”。凡为十五卷,约八百首。异时相见,当尽致于执事。
微之,古人云:“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仆虽不肖,常师此语。大丈夫所守者道,所待者时。时之来也,为云龙,为风鹏,勃然突然,陈力以出;时之不来也,为雾豹,为冥鸿,寂兮寥兮,奉身而退。进退出处,何往而不自得哉!故仆志在兼济,行在独善,奉而始终之则为道,言而发明之则为诗。谓之讽谕诗,兼济之志也;谓之闲适诗,独善之义也。故览仆诗者,知仆之道焉。其余杂律诗,或诱于一时一物,发于一笑一吟,率然成章,非平生所尚者,但以亲朋合散之际,取其释恨佐欢,今铨次之间,未能删去。他时有为我编集斯文者,略之可也。
微之,夫贵耳贱目,荣古陋今,人之大情也。仆不能远征古旧,如近岁韦苏州歌行,才丽之外,颇近兴讽;其五言诗,又高雅闲淡,自成一家之体,今之秉笔者谁能及之?然当苏州在时,人亦未甚爱重,必待身后,人始贵之。今仆之诗,人所爱者,悉不过杂律诗与《长恨歌》已下耳。时之所重,仆之所轻。至于讽谕者,意激而言质;闲适者,思澹而辞迂。以质合迂,宜人之不爱也。今所爱者,并世而生,独足下耳。然百千年后,安知复无如足下者出,而知爱我诗哉?故自八九年来,与足下小通则以诗相戒,小穷则以诗相勉,索居则以诗相慰,同处则以诗相娱。知吾罪吾,率以诗也。
如今年春游城南时,与足下马上相戏,因各诵新艳小律,不杂他篇,自皇子陂归昭国里,迭吟递唱,不绝声者二十里余。攀、李在傍,无所措口。知我者以为诗仙,不知我者以为诗魔。何则?劳心灵,役声气,连朝接夕,不自知其苦,非魔而何?偶同人当美景,或花时宴罢,或月夜酒酣,一咏一吟,不觉老之将至。虽骖鸾鹤游蓬瀛者之适,无以加于此焉,又非仙而何?微之,微之!此吾所以与足下外形骸、脱踪迹、傲轩鼎、轻人寰者,又以此也。
当此之时,足下兴有余力,且欲与仆悉索还往中诗,取其尤长者,如张十八古乐府,李二十新歌行,卢杨二秘书律诗,窦七、元八绝句,博搜精掇,编而次之,号为《元白往还集》。众君子得拟议于此者,莫不踊跃欣喜,以为盛事。嗟乎!言未终而足下左转,不数月而仆又继行,心期索然,何日成就?又可为之太息矣!
仆常语足下,凡人为文,私于自是,不忍于割截,或失于繁多。其间妍媸益又自惑。必待交友有公鉴无姑息者,讨论而削夺之,然后繁简当否,得其中矣。况仆与足下,为文尤患其多。己尚病之,况他人乎?今且各纂诗笔,粗为卷第,待与足下相见日,各出所有,终前志焉。又不知相遇是何年,相见是何地,溘然而至,则如之何?微之知我心哉!
浔阳腊月,江风苦寒,岁暮鲜欢,夜长少睡。引笔铺纸,悄然灯前,有念则书,言无铨次。勿以繁杂为倦,且以代一夕之话言也。
微之微之!知我心哉!乐天再拜。
忆昔从戎出渭滨,壶浆马首泣遗民。
夜栖高冢占星象,昼上巢车望虏尘。
共道功名方迫逐,岂知老病只逡巡。
灯前抚卷空流涕,何限人间失意人。
微茫灯火共荒村,黄叶漫山雪拥门。
三十九年何限事,只留孤影伴黄昏。
东郡趋庭日,南楼纵目初。
浮云连海岱,平野入青徐。
孤嶂秦碑在,荒城鲁殿馀。
从来多古意,临眺独踌躇。
逸群公子,体奇好异。傲世忘荣,绝弃人事。睎高慕古,长想远思。将登箕山以抗节,浮沧海以游志。于是延友生,集同好。精性命之至机,研道德之玄奥。愍流俗之未悟,独超然而先觉。狭世路之厄僻,仰天衢而高蹈。邈姱俗而遗身,乃慷慨而长啸。于时曜灵俄景,流光蒙汜。逍遥携手,踟跦步趾。发妙声于丹唇,激哀音于皓齿。响抑扬而潜转,气冲郁而熛起。协黄宫于清角,杂商羽于流徵。飘游云于泰清,集长风乎万里。曲既终而响绝,遗余玩而未已。良自然之至音,非丝竹之所拟。是故声不假器,用不借物。近取诸身,役心御气。动唇有曲,发口成音。触类感物,因歌随吟。大而不洿,细而不沈。清激切于竽笙,优润和于瑟琴。玄妙足以通神悟灵,精微足以穷幽测深。收激楚之哀荒,节北里之奢淫。济洪灾于炎旱,反亢阳于重阴。唱引万变,曲用无方。和乐怡怿,悲伤摧藏。时幽散而将绝,中矫厉而慨慷。徐婉约而优游,纷繁骛而激扬。情既思而能反,心虽哀而不伤。总八音之至和,固极乐而无荒。
若乃登高台以临远,披文轩而骋望。喟仰拚而抗首,嘈长引而憀亮。或舒肆而自反,或徘徊而复放。或冉弱而柔挠,或澎濞而奔壮。横郁鸣而滔涸,冽飘眇而清昶。逸气奋涌,缤纷交错。列列飙扬,啾啾响作。奏胡马之长思,向寒风乎北朔。又似鸿雁之将鶵,群鸣号乎沙漠。故能因形创声,随事造曲。应物无穷,机发响速。怫郁冲流,参谭云属。若离若合,将绝复续。飞廉鼓于幽隧,猛虎应于中谷。南箕动于穹苍,清飙振乎乔木。散滞积而播扬,荡埃蔼之溷浊。变阴阳之至和,移淫风之秽俗。
若乃游崇岗,陵景山。临岩侧,望流川。坐盘石,漱清泉。藉皋兰之猗靡,荫修竹之蝉蜎。乃吟咏而发散,声骆驿而响连。舒蓄思之悱愤,奋久结之缠绵。心涤荡而无累,志离俗而飘然。
若夫假象金革,拟则陶匏。众声繁奏,若笳若箫。磞硠震隐,訇磕磱嘈。发徵则隆冬熙蒸,骋羽则严霜夏凋。动商则秋霖春降,奏角则谷风鸣条。音均不恒,曲无定制。行而不流,止而不滞。随口吻而发扬,假芳气而远逝。音要妙而流响,声激嚁而清厉。信自然之极丽,羌殊尤而绝世。越韶夏与咸池,何徒取异乎郑卫。
于时绵驹结舌而丧精,王豹杜口而失色。虞公辍声而止歌,甯子检手而叹息。钟期弃琴而改听,孔父忘味而不食。百兽率舞而拚足,凤皇来仪而拊翼。乃知长啸之奇妙,盖亦音声之至极。